第十五章繡花大盜(中)
金九齡不動,一動也不動。
他當然不能動,他也不敢動。因為他知道他若動了,便立馬會有一柄劍,刺穿他的喉嚨。
他對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可他對西門吹雪的劍,更有信心。
金九齡不動,西門吹雪也不動。
因為金九齡不動,西門吹雪便不用動。隻要金九齡稍稍一動,他便會立時揮劍刺穿他的喉嚨。
他了解金九齡的武功,他更了解的,是自己的劍。
西門吹雪不動,有一個人卻動了。
動的是誰?
動的,自然是原本躺在床上的“公孫大娘”。動的,自然是本該一動也不能動的“公孫大娘”。
她身子一折,已從床上緩緩坐了起來。她抬手一揮,一張精巧的□□已然接了下來。
她是誰?
她自然,就是花弄月
金九齡瞠目道:“你,你你……”
“我什麽?”花弄月挑眉道:“你莫不會真的以為,我一動也不能動?”
金九齡道:“我明明點了你的穴道。”
花弄月笑道:“別人點你的穴道時,你若能將真氣逼在那穴道的附近,過一陣子,就有法子將閉住的穴道撞開。這種功夫,你大概聽說過。而這種功夫,我恰巧就會一點。”
金九齡道:“可你明明還中了‘七日醉’?”
花弄月瞪著他,覺得他好笑極了,她越看越覺得金九齡好笑。
她笑著反問道:“我中了‘七日醉’?誰說的?”
金九齡恍然驚呼:“是陸小鳳。”
花弄月笑道:“陸小鳳雖然是頭蠢豬,卻不是和尚。老實和尚不會說謊,難道陸小鳳也不會說麽?”
金九齡仍自驚疑:“可還有那條蛇,我為了試探你是否真的不能動,明明在你身上放了一條蛇的。”
花弄月大笑起來,她說:“蛇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就是放百八十條,我也能一動不動。你莫要忘了,怕蛇的是公孫大娘,可不是我花弄月。”
她笑指著自己鼻尖,道:“你莫要忘了,我也是條毒蛇,還是最難纏的那一條。”
若說美麗的女人是毒蛇,那她一定是最毒的那一條。
若說聰明的女人難纏,那她絕對是最難纏的那一個。
金九齡不禁歎了口氣,他確實沒有想到,“我沒有想到,你連她怕蛇這個特點,都不曾忘記偽裝。”
花弄月笑道:“你沒有想到我會易容成她,我卻想到你一定會用盡法子來試探我。你金九齡那麽聰明,我花弄月,又怎麽能太笨呢?”
金九齡道:“可我還是想不明白。”
花弄月道:“你哪裏不明白?”
金九齡道:“我不明白,你如何會懷疑到我。”
花弄月笑道:“你不明白,連我本來也不明白。”
金九齡道:“哦?”
花弄月道:“因為懷疑你的,本就不是我。懷疑你的,是陸小鳳。”
金九齡道:“陸小鳳?”
花弄月點頭道:“不錯,你最近總跟他在一起,又專門設了個套,叫他鑽進去。所謂言多必失,行多了必然也會出差錯,也會露出馬腳。”
金九齡道:“什麽馬腳?”
花弄月道:“這馬腳嘛,自然要從你殺了蛇王開始。”
金九齡道:“蛇王?”
花弄月道:“你殺了蛇王,本是要陷害給公孫大娘,可卻想不到,這引起了陸小鳳的懷疑。”
金九齡道:“什麽懷疑?”
花弄月道:“你殺蛇王,是在他的那間小樓上。陸小鳳發現蛇王屍體的時候,那間小樓卻沒有掌燈。”
金九齡點頭道:“不錯。”
花弄月笑道:“你一定好奇這有什麽漏洞,你一定以為自己已做得天衣無縫,你甚至在蛇王的屍體旁留下了公孫大娘舞劍管用的彩帶。”
金九齡道:“這有什麽問題?”
花弄月道:“問題就在於,你恰恰替公孫大娘洗脫了罪名。小樓裏沒有掌燈,說明蛇王死的時候還沒有天黑,證明他還沒有準備燃燈時,就已遭了別人的毒手。而傍晚的時候,陸小鳳就到了西園,他在等公孫大娘,他替蛇王在等公孫大娘。如果如蛇王所說,公孫大娘約了他傍晚時分在西園算賬,又怎麽會沒等到赴約時候就提前趕到他的地盤來殺了他?所以,殺死蛇王的,不會是公孫大娘,殺死蛇王的,一定另有其人。”
金九齡道:“所以他懷疑我?”
花弄月搖頭道:“他還沒有懷疑你,他隻是想到,蛇王很可能在替你做事,因為隻有你這個天下捕頭的頭兒,才能要挾得了他。也因為他交給陸小鳳的那張王府地形圖,得來太過容易,也太過詳細。就憑一個市井好漢,就憑一個地頭蛇王,絕不可能有這麽大的神通,除非,他已和王府總管有了勾結。”
金九齡的嘴唇泛白,額上已沁出了冷汗。
花弄月道:“你誘陸小鳳到西園對上公孫大娘,不過是讓他見識到公孫大娘的武功、心智,你殺了蛇王,不過是想引起他對公孫大娘的敵意,讓他誤認為對方行事狠辣,又更加深了他對公孫大娘的懷疑。再加上先前他已先入為主的判斷繡花大盜是個穿著紅色繡鞋的女人所扮,他便更認定了公孫大娘一定跟此案脫不了幹係。”
金九齡道:“我設計的這些本就是合情合理,難道他還能有什麽懷疑?”
花弄月笑道:“一個人若認為別人都是傻子的時候,他一定就是天下間最傻的那個傻子。況且,你的漏洞又何止這一處?”
金九齡道:“哦?”
花弄月道:“你精心布置的那兩間屋子,不過是想進一步栽贓公孫大娘,好讓陸小鳳認定了繡花大盜必然就是公孫大娘無疑。她若不是繡花大盜,又擄走薛冰幹什麽?”
金九齡道:“難道這也有問題?”
花弄月道:“問題就是,你不是個女人。”
金九齡詫道:“我不是個女人。”
花弄月道:“你當然不是個女人,而且,也不是真正憐香惜玉的人。你若曾真的細心聞過一個女人,就該知道,她身上帶著的氣味,總是與別人不同的。”
金九齡道:“哦?”
花弄月道:“陸小鳳雖然沒有像我有兩個鼻子,可他的嗅覺也不會太差,他起碼還學會一樣東西,就是凡事不光用眼睛看,還要用鼻子聞。當他在小樓裏第二次認出公孫大娘的時候,他就已經斷定,那兩間屋子裏的衣服,絕不會是她曾穿過的。”
若這間屋子不是公孫大娘住的,那薛冰的衣服又怎麽會出現在哪裏?
花弄月接著道:“你為了將陸小鳳引導紅鞋子的聚會處,還故意準備了一個叫阿土的乞丐,跟一隻雕了花的匣子。那個阿土的乞丐已被真正的公孫大娘替代,可那個匣子卻還有用,那個匣子上寫著八個字,‘留交阿土,彼已將歸’。”
金九齡道:“難道這也有問題?”
花弄月笑道:“問題就是你的那位手下孟總捕頭,他太有本事也太有才學了,他連小篆都不認識,竟一眼就能認出匣子上的鍾鼎文?”
金九齡麵色蒼白,一個人過於自信的時候,結果卻往往最叫他失望。
花弄月道:“你有這麽多漏洞,可這些卻都不是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金九齡道:“那是什麽?”
花弄月盯著他,緩緩道:“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擄走了薛冰,你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把她也扯了進來。”
擄走薛冰是為了嫁禍給公孫大娘,難道擄走薛冰的也能引起懷疑?
“你該知道,我雖然是個不講道理的人,卻不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你若沒有擄走薛冰,管你是繡花還是繡狗,任你是夜盜王府還是獨闖紫禁城,都跟我沒有關係,半分關係都沒有。”
花弄月自然不是個好管閑事之人,她唯一好管的,不過是西門吹雪的事。西門吹雪的事,便不是閑事。
“你該知道,我雖然不是個管閑事之人,卻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你擄走阿貓阿狗,都與我無關,就是你把當今聖上擄走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更不會摻和進來。可你卻擄走了薛冰。”
花弄月當然是個護短的人,薛冰也恰恰就在她的維護範圍之內。隻因她恰恰是神針山莊的傳人,隻因她就是薛冰的“小師叔”。
“你還該知道,陸小鳳去過西園的第二天,我也去了西園。”
金九齡知道,他當然知道。他既然已控製了蛇王,那城中還有什麽地方放不下他的眼線?
“無雙早已回到醉仙樓,這你也該知道。”
金九齡知道,他當然知道。可無雙不過是他誘陸小鳳懷疑公孫大娘的一個引子,這跟她回不回醉仙樓又有什麽幹係?
花弄月卻道:“可有一點你不知道,不但你不知道,隻怕紅鞋子中跟你共謀的那個人也不知道。”
金九齡道:“哪一點?”
花弄月道:“薛冰也已加入了紅鞋子組織,她已做了公孫大娘的八妹,就算公孫大娘真的是繡花大盜,也根本不必對她的八妹下毒手!”
金九齡再次瞠目,“薛冰?”
花弄月道:“這件事,自然是無雙專程回來告訴我的。因為這件事,本就隻有她們三人知道,因為薛冰剛加入不久,因為無雙正是她的介紹人。如果薛冰不是公孫大娘擄走,又有誰會對付她?如果薛冰不是公孫大娘擄走,那又有幾人能對付的了她?如果薛冰不是公孫大娘擄走,又有誰能布得了這個局?”
花弄月死死盯著金九齡,一字一頓道:“如果如果薛冰不是公孫大娘擄走,我就不會坐在這兒。”
如果薛冰不是被公孫大娘擄走,她當然不會坐在這兒。
如果金九齡不是擄走的薛冰,她根本就不會管這件閑事。
金九齡冷汗直流,他兀自道:“所以,你就告訴了陸小鳳?”
花弄月道:“我也是在他帶走了公孫大娘的時候才找到他,而那時,他已然開始懷疑你。”
金九齡道:“所以,就由你替換了公孫大娘?”
花弄月道:“這件事,我不願等別人來做,這件事跟薛冰有關,我隻有親自來才放心。”
金九齡道:“這件事,我確實沒有想到。而有件事,我卻依然沒有想明白。”
花弄月道:“什麽事?”
金九齡道:“我的這個地方,十分隱蔽。就算不是絕不可能找到,也遠非短時間內能辦到,我不明白,他是怎麽來的。”
他,自然是西門吹雪。
他,自然是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西門吹雪。
我們都知道,他不是來說話的。
花弄月笑著道:“他難道不能是跟著你來的?”
是啊,西門吹雪難道不能是跟著他來的?
金九齡帶著箱子坐上馬車後,轉了七八條街,走了十幾個暗道,才來到了這個院子。
為了保險,他甚至在街道邊兩側屋頂上都安排了人手。看到這些人揮手示意無人跟蹤,他才繼續前行。
而到了最後,連屋頂上也已沒人。因為到了最後,連他的手下也不知道他最終要去哪裏。
如此周密的計劃,如此縝密的安排,怎麽可能會有人跟來?
金九齡對自己的輕功同樣自信,他雖不一定是天下輕功最好的人,但絕不會有人在他身後卻能讓他一無所覺。
可他忘了,他安排在屋頂上的手下並不是他,他們沒有那麽好的輕功,同樣沒有那麽好的眼力。
他還忘了,他忘了他坐在馬車中。人一旦坐下,就往往失去了站立時的警惕性。
最重要的是,事情太過順利,結局太令人滿意。
所以,他忘了,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花弄月依舊笑著道:“你總該知道,西門吹雪不是陸小鳳。”
西門吹雪當然不是陸小鳳。
金九齡已派人去留意陸小鳳,所以他能斷定陸小鳳沒有跟來。
可他隻記得陸小鳳,卻忘了西門吹雪。
他留意陸小鳳,卻沒有想到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自然不是陸小鳳。
西門吹雪跟陸小鳳一樣,聰明,絕頂聰明,可他不是陸小鳳。
陸小鳳能做到的事,他未必能做到。
陸小鳳做不到的事,他卻未必不行。
“所以我說,你根本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男人。”
花弄月已從床上站了起來,她已開始向窗前走去。
“一個男人,若是真心去找一個女人,又怎麽會找不到?”
她已走到窗前,她靜靜望著西門吹雪,比水還溫柔,比風更順從。
西門吹雪若想找花弄月,又怎麽會找不到?
金九齡忽然道:“這些理由雖然都說得通,可你們根本就沒有真正的證據,證明我才是繡花大盜。”
花弄月點頭道:“不錯,所以我們才想到這樣一個法子,讓你親口說出來。”
金九齡道:“我說過什麽?”
花弄月道:“你說了,你才是真正的繡花大盜。”
金九齡忽然笑了,從西門吹雪出現開始,他便一直麵色鐵青。可現在,他卻忽然笑了,而且,笑得很得意。
他笑著說:“花弄月,想不到我一直低估了你,想不到,你才是真正的繡花大盜!”
他在說什麽?他莫不是已經氣糊塗了?
花弄月轉頭盯著他,“你想陷害我?”
金九齡依然在笑,“我從十三歲入公門,到如今已近三十年,從來也沒有做過一件枉法的事。況且,我的名聲這麽好,你想江湖中人是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花弄月道:“難道別人也會懷疑西門吹雪?”
金九齡道:“西門吹雪雖然跟盜寶一案無關,但他卻已被你迷惑,甘願受你擺布為你開脫。”
花弄月想了想,竟然點了點頭,她說:“說的也是,這樣看來,我是真的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金九齡笑容更加得意,他自然是篤定了花弄月拿他沒辦法。
可是,花弄月真的沒辦法嗎?
花弄月道:“你認為現在你還走得了?你認為西門吹雪在這兒,你還走得了?”
她偏著頭又道:“你可以不認罪,難道我就不能將你的舌頭割掉,叫你翻不成供?我還可以將你的手腳筋一並挑斷,將你的雙眼挖出,或者直接將你四肢都砍下來,叫你跑也跑不了。你們公門中人逮到要犯自然是要先審案,可我不是。我是花弄月,不是金九齡,我花弄月做事是出了名的囂張,出了名的不講道理。你是繡花大盜,我捉住了你,難道還要把你當菩薩供起來不成?你是繡花大盜,自然就是擄走薛冰之人,就算我再怎麽折磨你,別人也會覺得是理所當然。反正你也有口不能言,有腿又不能跑,我還怕你不認罪不成?”
金九齡的臉色變了,他當然知道,花弄月有至少一百種法子,叫人生不如死。可他依然道:“你認為我走不了?”
難道他的輕功比花弄月還高?難道他的武功比西門吹雪還高?
他冷笑道:“你該知道,我的輕功雖不比你高,卻也絕不會比你差。我的武功雖然未必及得上西門吹雪,但可惜,他現在已沒機會拔劍。”
西門吹雪已沒機會拔劍,因為花弄月走了過來,因為花弄月恰好擋在了他的身前,堪堪擋在了麵向金九齡的方向。
西門吹雪既然已機會拔劍,金九齡為什麽還不走?
走,金九齡當然要走。
在他還沒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人已縱身躍了起來。他知道西門吹雪的反應很快,他知道花弄月的反應也絕不會慢,他知道這已是唯一的機會。
唯一的機會,稍縱即逝。
唯一的機會,他就一定要把握。
金九齡要走,可他還沒走。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已然走不了了。
他縱身躍起,想穿門而出,卻再剛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折了回來。
因為他不得不折回來,因為那裏站了一個人,因為那裏站了一個,長著四條眉毛的人。
花弄月又笑了,她笑著說:“你真的以為,我會放你走?”
~既然親們都說看這小金子蹦躂如此之久相當不順眼,於是某喬決定多刺激他幾章以解心頭之恨!~\(^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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