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告別了單蔚然，李小婉出了茶餐廳，攔了出租。
雖然單蔚然言之有理，但李小婉的心裏是沒底的。連與路璃最親密的單蔚然都不能說服，她李小婉又要以什麽角色對路璃指手畫腳呢？朋友？這稱謂太單薄了。或者換成，最好的朋友，能夠稍微有說服力一些。
李小婉的心思百轉千回，表情很冷漠。連司機師傅都不敢搭腔。
一路順暢地到了路璃家，李小婉卻在樓下猶豫了。
在此之前，李小婉曾經就幾件事情意圖說服過路璃。但無一例外，通通失敗。最典型的，就屬開X寶店這一件。
“路璃，這事不靠譜。”李小婉是這麽說的。
“我缺錢。”路璃回答地特別幹脆。
“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李小婉也問得很利落。
“我不花你的錢。”路璃說得有些憤慨。
一共四句話，兩個回合，路璃就逃脫了李小婉的質問。
路璃是個倔強又自私的人。李小婉默默地對自己說。不能說服這樣的人，並不是失敗。能說服她，才是奇怪。想到這些，李小婉突然有種走過場的感覺。她隻是給了單蔚然麵子，從路璃的嘴裏得到一句否定，就可以了。至於路璃和單蔚然，那是他們的事。
咚咚咚。
李小婉敲響了路璃的房門。
“小婉？”路璃顯得有些驚詫。
“我可以進去嗎？”李小婉微微笑了笑。
“當然可以。”路璃讓開了路，也跟著笑了。
客廳還是幹幹淨淨的，幹淨得就像單蔚然透明的眼鏡片。李小婉逡巡一周，並沒有看到屬於單蔚然的痕跡，心裏不由地稍稍放鬆了些。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路璃站在李小婉的身後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李小婉沒有轉頭，說了這八個字。她想路璃能猜到她在說什麽，但又不想路璃猜到。因為單蔚然的原因她走，因為單蔚然的原因她來。聽起來，真像個笑話。
“她去找你了？”路璃還是猜到了。
“也沒什麽，她隻是為你著急。”李小婉回頭笑著說。
“瞎操心。”路璃低頭悶悶地說道。
這樣正麵的相視，李小婉突然發覺路璃瘦了。至少比一兩年前要瘦了，但究竟是什麽時候瘦了的，她又說不清楚。在很長的時間裏，她們習慣於電話聯絡，即便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不這樣細細地瞧對方。在光影流動的白晝，李小婉心疼地意識到，路璃的樣子竟然在她的心裏這麽的模糊。
“其實她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李小婉挑個折中的話說。
路璃不回答，徑直去拿李小婉專用的水杯，給李小婉倒了杯白水。
兩個人挨著坐在沙發裏，誰也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盯著茶幾上的一杯水發呆。看水杯裏倒映的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
叮咚叮咚。
阿裏旺旺連著響了幾下。
“還在忙店裏的事情？”李小婉隨口問。
“昨晚多了好幾個差評，得處理好才行。”路璃有些疲憊地說。
“我以為你想要關門大吉了。”李小婉輕輕地笑起來。
“那就得喝西北風了。”路璃抬頭看電腦屏幕，身子卻沒有動。她在等李小婉說話，說該說的話。以至於阿裏旺旺上頭的動靜都被自動忽略了。
“不去看看嗎？”李小婉用下巴指了指電腦。
“沒關係的。”路璃一反常態地說。
在路璃灼灼地注視中，李小婉突然說不出什麽來了。她不想說單蔚然說過的話，也想不出更好的托詞。但她有直覺，路璃知道她要說什麽。
“簽約公司的事情怎麽樣了？”李小婉摸著水杯，淺淺抿了口。
“不算順利。”路璃簡單地回答，擺著並不想要多談的姿勢。
“是因為要做幕前的原因嗎？”李小婉明知故問。
“嗬，蔚然都跟你說了吧。”路璃低頭幹幹地笑，攏了攏長發。
李小婉看路璃的側臉，那清瘦的線條勾勒的臉龐是如此好看，讓她都不禁產生了些幻覺。仿佛時間在路璃的模樣上停滯了，讓路璃仍然保留著好幾年前清爽的姿態。李小婉突然很想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變老了。
“想什麽呢？”路璃轉頭看著李小婉茫然的眼神。
“想……”李小婉本能地要脫口說出“想你”，但目光一觸到路璃的眼睛，嘴裏的話就拐了彎，變成了不輕不重地一句：“沒什麽。”
路璃又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修長的指尖交疊著，慢慢地纏繞在一起，又慢慢地分離，似乎是個十分有趣的遊戲，又似乎隻是打發尷尬的無聊消遣。
李小婉盯著路璃的動作，看那雙漂亮的手，一時竟忘記了來時的說辭。
“我有鏡頭恐懼症。”路璃忽然低沉開口說道。
“你……”李小婉猶豫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沒有開玩笑。”路璃說完自己倒笑了，有點無奈地衝李小婉笑。
“有這種病嗎？”李小婉還是不相信。她聽到的恐懼症有各種名目，但路璃說的這一種，她沒聽說過。當然，一般人有這種奇怪的毛病也不影響生活。但路璃是路璃，她不是一般人。李小婉微微蹙眉，凝視著路璃的眼光變得深邃起來。
“我去看過心理醫生，不能克服。”路璃眉梢帶笑，並不難過。
“拍電影不行，是嗎？”李小婉猶豫了下，還是直接問了出口。
路璃不說話，輕輕搖了搖頭，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看在李小婉的眼裏，那笑容是勉強的，是一種接受了命運的無可奈何。路璃想要做一個專業的配音演員，難道僅僅是因為她不能麵對鏡頭嗎？李小婉有些失望地想到，這個邏輯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完美。
“你還願意在店裏幫忙嗎？”路璃岔開了話題，起身走進了臥室。再出來時，手裏多了昨晚李小婉用過的老式手機：“找你的客人好多，我都忙不過來。”
李小婉遲疑了幾秒鍾，還是伸手接過了手機。
“我跟蔚然說了，周末她不會再來。”路璃坐回到沙發裏。
李小婉點點頭，並沒有應聲。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埋頭去研究手機，看鍵盤上斑駁的痕跡，推算著這隻手機的年歲。路璃的身子離的不遠，但好似刻意拉開了些距離，坐得也不算近。兩個人之間隔著十多厘米的空隙。
“你真的不可以嗎？”李小婉的目光在手機上，話問的是路璃。
“我對著鏡頭會很緊張，緊張到說不出話。”路璃深吸口氣回答道。
“但你知道，這是個好機會。成功的好機會。”李小婉加重的語氣。
話音剛落，路璃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擰著眉頭，靜靜地望著李小婉，像是看不懂麵前的人一般，緊緊地將目光鎖在李小婉的臉上和身上：“你知道的，我隻想做個配音演員。我不想去演電影。”
“僅僅是因為你的鏡頭恐懼。”李小婉篤定地迎上路璃的注視。
“原來你這麽看我。”路璃無力地坐到沙發裏，自嘲地笑起來。
“那你叫我怎麽看你？”李小婉冷著臉，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
路璃不回話，落寞地低下頭，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嘴角都滲出了血色，就是不說一個字。連反駁都沒有。像是默認，更像是某種沉默地反抗。
叮咚叮咚。
阿裏旺旺叫的更凶了。
“如果你追求成功，我希望你能如願。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是比你想要的更好的機會。也許，你該試試。而不是坐在這裏，繼續跟我談網店和生意。”李小婉正色說道，說完走到電腦麵前，按下了關機鍵。
“小婉！”路璃突然大聲喊道。
電腦屏幕漸漸熄滅，好似兩個人之間的關聯。
“店裏的善後，我可以幫你處理。”李小婉捏著手機說。
“我不想要看著它倒閉。”路璃輕飄飄地陷進沙發裏，仿佛脫了力氣。
“交給我就好。”李小婉的心忽地一疼，但語氣依舊是淡淡的疏離。
“你能幫我一直打理著嗎？我不想它就這麽完了。”路璃懇切地望著李小婉說。
“我說了，交給我就好。”李小婉重複說道，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路璃微微翹起嘴角，笑得很妖很媚，卻也很涼：“小婉……”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達成所願。”李小婉接下這笑容，輕輕地說。
“我會成功的。一定會的。”路璃喃喃念道，眼裏蒙上的薄霧。
“我也會為你守著這店的。”李小婉回的很平靜。她想要抬手擦拭路璃眼角的濕潤，卻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路璃在哭，而路璃又為什麽而哭呢？在猶豫了幾秒鍾後，她還是什麽也沒有做。
李小婉沉默地背過身去，讓眼神定格在黑漆漆的電腦屏幕上。
路璃的眼裏則一直倒映著李小婉頎長的背影。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