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劍光掠去，一眾天墉城弟子出現在他們麵前，而為首的那位，卻一眼就叫人看出許多不同來。
如若要用劍來比喻，這個人大概是一柄鋒芒畢露又浩然凜冽的長劍吧。
棱角分明的臉龐，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高挺的鼻，削薄輕抿的唇，身姿英挺，仿若修竹。黑亮垂直的發正規地束好於腦後，隻是單看外表便讓人感覺到他身間所帶的俠義之風。
“……師兄？”百裏屠蘇驚訝出聲。
聞言那名裝束與眾不同的男子轉過頭來，聲音如水沉靜 “且待片刻，自會與你分說。”
向眾人一抱拳，姿勢說不出的清雅孤傲“在下陵越，昆侖山天墉城門下。”
“……昆侖山？”洛雲平呐呐自語，自嘲一笑“相隔萬裏，眾位道長就算一心除妖，用得著特地來我們這小村子？！”
“本不為此怪而來，如今親眼目睹，亦不會任其行凶傷人。”陵越接著道“你身為妖類，混跡人群，安分度日便罷，偏縱怪行凶，罪大惡極，還敢心存怨謗？……如此惡行，按理當誅！”
對於這句話，桃花有些疑惑。
她懂的東西不多，隻是覺得……妖與人並不相同，既然不是一個種族，是否要遵循對方法則全在自願，並沒有強求的道理。萬物有靈，雖然人的確是這世間棲息繁衍較為強大和勢大的一方，可是這個世界卻不是隻屬於人類，亦非人類能夠訂立全部法則主宰萬物，那妖如何行事如何作想皆是他們自由。
“……”洛雲平不發一言。
“這位道長！雲平他……都是為了我們才會……他雖是妖，可從來不曾有心害人……道長您高抬貴手，就饒過他吧……”劉老伯走了上去，竟然屈膝跪下“老朽、老朽……給您跪下啦！”
“……”
“劉伯您這是幹什麽。”洛雲平大驚，連忙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您、您何必如此……”
劉伯順著他的手站了起來“……你啊……是我們一手帶大的孩子，要說有錯，我們幾個老骨頭就沒錯嗎……”歎息著“總不能……總不能看著你有個什麽萬一……”
“……老丈愛惜之心，自可體諒。”陵越微微搖頭“然而天道承負，善惡之報，如影隨形，非陵越擅自可決……陵衛，陵孝，即刻將那藤條怪物斬除，妖孽帶回天墉城問罪！”
“是！”後方兩名天墉城弟子抱拳領命。
“等等！”洛雲平突然呼道。
“還要頑辯？”陵越豎眉，一拂袖袍。
“……”洛雲平低下頭閉上眼睛沈默了一陣，隨即歎氣出聲，“罷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用汙了幾位道長的手，我會給出一個交代，隻求一人做事一人當，和村子裏的其他人全無關係。”
“雲平……你要做什麽？”也許是感到一絲不好的預感，裴公連忙問道。
洛雲平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了歐陽少恭的麵前，“歐陽公子，對不住，險些害你們丟了性命。”他從腰間拿出一枚碎片遞給歐陽少恭，“這碎片還給你，但願歐陽公子能早些找回玉橫……不讓這東西害別人……”
“……自當盡力。”歐陽少恭鄭重的接了過來。
洛雲平轉向桃花，苦笑了一聲“……多謝姑娘告知真相……”
桃花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但見他轉身就向藤仙洞內走去。
天墉城弟子喝了一聲，然而陵越卻攔住了他們。
走到藤仙洞洞口，洛雲平才停了下來，背對著所有人，“……最後一次……”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過來“就由我來做她們的食物吧。”
“……！”
“……什麽？！”
“雲平你，你瘋了！？”
“……我本是不忍他們挨餓，卻不想害他們至此，更是對不起那些死掉的人……現在就讓我用這身血肉來贖罪，贖不完的等去了陰間再繼續還……”
“雲平……!”
他竟是有求死之誌！
“等一下！”桃花下意識的就開口“桃花……還有事情要告訴你！”
“……”
“姑娘……？”
“你……”她下意識的又伸手去抓住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略有些驚奇的看了她一眼，看到桃花有些奇怪的表情，想過片刻隨即沉默。
“你……”桃花微微皺了皺眉，雙眸半闔，半掩住了明亮漂亮的星光“桃花聽到……他們在求你……一邊哭得很厲害一邊在請求你……”
“雲平自知罪孽深重……”他低下頭，拳指捏得發白。
“在求你好好活下去，希望你可以照顧好村子裏的其他人……作為村長，作為他們驕傲的孩子，勇敢的擔負起自己責任活下去。”
“……！！”
“不光是他們……”桃花抬起頭來，直直的盯住他“為什麽……你沒有看到，現在正站在這裏的幾位老爺爺他們……在想什麽嗎？”
洛雲平愣了愣，隨即抬起來頭來，目光略過幾位老人。
初見裴公餘公等人時，他們正值壯年，於山野間遇見了尚在繈褓中的他。妖類自比常人早開靈識，雖是幼兒時期卻並非懵然不知世事。被拋棄在外的幼妖有多危險自然不必多言，就算不遇到這幾個人類也有可能會遇到其他妖怪，本絕望的認為死亡不過隻是早晚……卻不想他們卻是在明知他身份的情況下還將他帶回撫育長大。
幾十年的時間，或許對人來說很長，對妖，卻很短。
裴公他們……都已經老了啊……
想要報答他們卻怎麽也覺得不夠。
花白的鬢發，流水般的歲月無情地在臉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皺紋，粗糙的手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像樹皮一般的皮膚皺巴巴的，拄著拐杖，時不時還咳嗽兩聲…………那深陷下去帶著些渾濁的雙眼之中卻是在……充滿乞求的看著他。
他們，在求他。他們，亦在求他。
如此恩情，卻不知要怎樣才能報得萬一。
洛雲平想通這點，定了定神，最終向著陵越方向曲下雙膝“諸位道長，洛雲平自知行差踏錯，釀成大禍，本是千刀萬剮不能贖罪……”他深吸了一口氣“然……若我現在一死，甘泉村剩餘幼老婦孺皆是無人照料，……幾位對我有養育之恩的老人年事已高，且又長年病痛纏身，我……我實在不忍就此離去，請道長開恩……直至他們歸逝，讓我留於此地照拂，甘泉村也會盡快選出新任村長……且到那時，我自會去昆侖山請罪！”
“……”
“是啊…求求你了道長！”
“道長……就讓雲平這孩子陪我們這幾把老骨頭最後幾年吧！”
一聽到洛雲平不再一心求死，幾位老人連忙紛紛請求道。
“哼！你這妖孽，什麽稍後自行請罪，根本就是想畏罪潛逃！”陵越身後一弟子橫眉豎目，根本不相信洛雲平說的話。
“……”
“那什麽……洛雲平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不，好妖，不過他的確是挺孝順的，留著幾個老人在這裏也怪可憐的……再說，當初騙他的人才是最可恨……”方蘭生摸摸後腦勺，也是開口道。
“不錯。”歐陽少恭點點頭“此事本由青玉壇而起，留下玉衡碎片實屬居心叵測，本不能全怪洛兄，更何況他尚且有心彌補……”
原本差點被他陷害的人都反過來替他求情，甚至連百裏屠蘇都開了口
“師兄……”
百裏屠蘇是什麽性子，陵越頗為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餘光掠過桃花之時，略為頓了頓，有些若有所思的轉回頭看著洛雲平，麵上卻是一派不顯
“以何為證？”
“大師兄，你……！”
陵越抬手阻了他。
“以我內丹為證，若破此誓，必將內丹破裂，修為盡損，身死魂滅！”
以妖丹立誓，不可謂不是極重的誓言。
“……好！”陵越點點頭“想不到妖亦如此性情，雖行差踏錯，卻不失有情有義。我便信你一次……今日破一次例，依你所言。另外，若是有無辜受害過往行人的家人來問及行蹤，你……須得安撫賠償，而到日後再行問罪！……若你不守今日之諾，我定會下山親自捉拿，誅殺當場，絕不姑息！”
“……多謝道長。”
此番以來，不管將來當會如何，至少結果卻是洛雲平此時不用死了。
“雲平……雲平……”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若你有個萬一，可叫我們怎麽活……”
幾個老人連忙顫顫巍巍的走過到洛雲平身邊，不由得老淚縱橫。
洛雲平亦是有些紅了眼，慶幸自己的選擇，一個個柔聲的安慰著他們。
如此場景，就算是鐵石心腸之人也不免有些動容。洛雲平若真是惡妖，想來也不會有幾位老人傾力相護。縱然有一兩個天墉弟子心有不滿，卻也隻是暗自嘀咕幾句，沒有再說什麽了。
“這……到算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紅玉發出了一聲感慨。
“這邊是好了，可是別忘記山洞裏麵還有一個呢！”方蘭生提醒道。
那山洞中的藤條老怪，可還沒完全解決。
“……道長……洛雲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別得寸進尺！”
“說！”未理會身後之人，陵越示意他繼續說。
“……望道長……能夠以火係法術將其……除去。”提到此事，心中還是不免有些痛苦悵惘“我不善此道，亦……下不了手，裏麵畢竟還是有餘公元伯……他們和其他被害之人的……屍骨，這樣一來……也算是給他們一個火葬了吧……”
“……可。”
“……多謝。”
幾位老人唏噓不已。
洛雲平的目光望向山洞，眼神迷茫，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沉默了片刻，終究全部化為一聲長長歎息。
“各位，……今日之事幾多波折，幾位老人心緒起伏太大，身體又不好，怕是承受不住，我想先將他們送回村中，加以安撫。”他抱拳道。
陵越微微頷首。
洛雲平搖搖頭，轉身對著桃花行了一個禮，桃花姑娘被這鄭重其事的禮節給弄愣住了。
“姑娘大恩，洛雲平決不敢忘，若是今生能有機會…定會回報姑娘恩德，若是不能……甘願來世為姑娘當牛做馬，義不容辭！”
“……(⊙_⊙)!” ← ←徹底嚇傻了的小桃花。
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說些什麽隻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不用……我、我其實……”桃花擺擺手，語無倫次的拋出一句“也沒見過牛妖怪和馬妖怪……不、我的意思是……牛馬妖怪好不好玩兒……也不是……！”現在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皺著小臉差點眼淚汪汪“算了，謝、謝謝你…… ”
“……”“……”
“噗……”
也不知道是誰忍不住笑出聲來，現場原本凝結桎梏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蠢花-_-#】
果然是有哪裏不對嗎QAQ
百裏屠蘇看著桃花鼓起來的小臉，手指微微動，結果還是沒忍住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毫不意外的對上她帶些疑惑和求助的視線。
陵越不禁訝然側目，心下一片驚濤駭浪。也虧得他習得紫胤真人的幾分氣度，才在眾人發現之前恢複麵上的平靜如水。
待到洛雲平和幾位老人的背影越行越遠，才是該解決正經要事的時候了。
“與我回去，未有師命便私自下山，成何體統？！”
……
當看著歐陽少恭先被抓走，而自己因被困在陣法內突然眼前一黑的時候，桃花突然想到：
難道是因為前天熬夜太多，所以今天要讓她今天全部補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