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若夢 . 第二結局 . 長歌(二)
百裏屠蘇和陵越沿著幽曲的小徑向著住處走去,一路上,兩人皆是默默想著心事,一路無話。
遠遠便見竹屋之中透出橙黃的燈光,隻覺溫馨無比。走進竹屋,芙蕖和風晴雪正在擺放碗筷,一男一女兩個六七歲的孩童坐在桌邊,湊在一起擺弄著九連環。見百裏屠蘇和陵越進來,兩個孩童跳下凳子,一下子撲進百裏屠蘇和陵越懷中,齊齊喊道:“爹爹!”
“若木呢?玉瀲呢?”百裏屠蘇摸摸男童的頭,向著風晴雪問道。
陵越卻將略小些的女童抱起,慈愛的問道:“玉菡,哥哥哪裏去了?怎的不來吃飯?”
喚作玉菡的女童抱著陵越的脖子撒嬌道:“哥哥不高興,躲在房裏不出來。姐姐也不高興,也躲在房裏不出來。都不陪玉菡,也不理玉菡!”
“他們誰也不理誰!”男童插嘴道。
“吃飯罷。”百裏屠蘇牽著男童的手,坐回飯桌前。陵越也將玉菡抱回桌旁坐下。
風晴雪端著一碗米飯放在百裏屠蘇麵前道:“怎麽回事?兩個回來就躲進房裏,怎麽叫都不開門,拌嘴了不成?”
“可真是奇怪,”芙蕖給陵越擺下一碗飯,蹙眉道:“玉瀲向來讓著若木,恨不得把若木寵上天,今日居然擺著臭臉!”
“青竹(琴名)說甚麽小哥哥、打架,又說甚麽玉瀲打不過,到底是怎麽了?”風晴雪為青竹和玉菡各夾了一著菜,向著蘇陵二人問道。
百裏屠蘇和陵越相視苦笑,隻得將事情簡短說了說。
風晴雪和芙蕖皆有些詫異,聽聞長歌之狀,又著實唏噓了一陣。
風晴雪歎道:“好可憐的孩子!你兩個不要凶,好生說話,最好就是收作弟子,留在這裏。”
芙蕖亦是點頭不住。
百裏屠蘇道:“此事,你二人不必管了,我與師兄自會處置得當。”
陵越笑道:“有空,你兩個準備些東西,萬一留不住,教那孩子明早帶著也好。”
風晴雪和芙蕖應了。吃罷飯,兩個拾掇好,又為長歌備了些衣食用物,便帶著青竹和玉菡自去睡了不提。
百裏屠蘇和陵越毫無睡意,便遠遠的在飛水潭邊席地而坐。才剛剛坐下,便看見一道黑影一閃,無聲無息往長歌的方向去了。
百裏屠蘇看了陵越一眼。陵越點頭蹙眉道:“是玉瀲。難道竟是不忿,趁著夜裏無人又去找長歌晦氣?”
“師兄,莫要這麽說,玉瀲不是這樣人。”
“唉!素日裏,玉瀲甚好。隻是這一路走來,未免太順,不曾遭遇挫折,實在不是甚麽好事。今日遇到長歌這樣對手,我怕他想不通透……”
“跟去看看便是。”百裏屠蘇建議道。
“也是要過去,芙蕖和晴雪為長歌準備了東西。我私心裏,還是想要收長歌為弟子,我看那孩子實在投緣。”陵越歎道:“隻望他也與我一般。”
身影一閃,百裏屠蘇和陵越已無影蹤。
“喂!小賊,你下來!”玉瀲仰著頭看著樹杈上的長歌,沉聲喚道。
長歌警醒非常,早在玉瀲靠近一裏之處,便已醒來,聞聽玉瀲喚己,便自樹杈之上一躍而下。
“少俠,有何貴幹?”長歌站在玉瀲麵前笑嗬嗬問道。
“你怎的在這裏睡下了?”玉瀲眉頭輕蹙,沉著麵道。
“……”長歌摸著後腦勺想了想:“我怕外麵的財狼虎豹。”
“那也不能在這裏睡”!玉瀲板著臉道。
暗處的陵越眉頭擰成個大疙瘩。
“那……我即刻便走……到結界之外去睡。”長歌笑道,露出閃閃的白牙:“你莫生氣!我娘說,愛笑的人,更容易受到上天的眷顧呢!”
“不過,我隻能到結界之外,還不能走遠,仙長答應贈我一個水囊呢!我就在結界之外取水。”說罷,長歌將那個破布口袋往肩上一搭,笑嗬嗬說道:“走了!少俠早些歇息。”
暗處的陵越不由便想上前攔下長歌、斥責玉瀲,卻被百裏屠蘇暗暗阻止:“且再看看。”
長歌自玉瀲身旁擦肩而過,卻被玉瀲一把握住手腕。
“少俠?”
“我有名字!”玉瀲仍是板著臉道:“我叫玉瀲。”
“知道!那會兒聽仙長喚過。我隻是奇怪……”長歌神神秘秘湊向玉瀲耳邊。
玉瀲不自在的往後縮了縮脖子。
卻聽長歌小聲道:“你怎麽能叫玉瀲呢?你爹明明姓陵,你怎的姓玉?”
玉瀲聞言,臉上現出些迷惑的神色。
“難不成……你不是你爹親生的?”
玉瀲頓時清醒,滿麵怒容喝道:“大膽!”
長歌卻笑嘻嘻反握緊玉瀲兩隻手腕:“玩笑而已,莫要生氣……少俠……你的功夫真好……”
“哼!”玉瀲掙脫長歌,板著臉道:“是跟著天墉城師兄們的道號……你懂甚麽!”
“我曉得的!天墉城現任執劍長老就叫玉泱。就是逗你的,莫要在意。”長歌不以為意,依舊一副笑嗬嗬的模樣:“我,走了。”
說著,當真向著結界之處走去。
“唉!小……賊……”玉瀲忙出聲喚道,“小賊”二字卻覺有些些難出口。
“還有甚麽指教?”
“哪個教你走了?”玉瀲有些別別扭扭,終於還是說道:“我是說,你不能在樹杈上睡,莫說掉下來……受涼也不好啊……穀中倒是還有兩間……柴房……”
長歌有些詫異,一時間竟有些怔愣,轉而卻又是展顏一笑:“不麻煩了,橫豎天一亮就走。”
“不是說怕外麵的豺狼虎豹,又怎的要到結界之外去睡?”玉瀲板著臉道:“你就是故意!”
長歌又是一怔,馬上喜逐顏開道:“不走!不走!”邊說,邊將布口袋自肩上取下放在樹腳下,自己盤腿席地而坐:“不走!我要在這裏好生睡一宿!”
“若是怕麻煩……不如……到我房中……擠一擠也使得……總強過這裏……”玉瀲仍是板著臉孔。
長歌細細看著玉瀲,“噗嗤”笑出來:“明明熱心腸,作甚總是板著臉做出這副模樣?”
“要你管!”玉瀲豎眉怒道。
“不管!不管!那我睡了!”長歌連連擺手,果然靠著樹幹半躺著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似乎真的睡著了。
玉瀲就那般站在一旁。
過了許久,玉瀲走去長歌身邊,亦是席地坐下,將手中一個布包袱直直遞到長歌鼻下:“別裝了!氣息都調不好!”
“被戳穿了……”長歌笑著睜開眼,看著玉瀲手中的包袱奇道:“這是甚麽?”
“這裏有上好的金瘡藥,快些洗洗傷口,把藥敷上。”玉瀲將包袱向著長歌推了推。
“不用,區區小傷,用甚麽上好的金瘡藥!太奢侈了!一把香灰就好。”長歌伸手將包袱推回去。
“香灰?”玉瀲驚愕問道:“還真有人用這個止血?”
“我打小就用這個,不隻香灰……香灰也不是時時能有的……逼急了……割一綹頭發燒成灰也好用。”
“血餘炭,”玉瀲點點頭:“這倒確是有用。”又奇道:“香灰不能時時有,你哪來那許多血餘炭?”
“甚麽……血餘炭……我不懂……”長歌歪著頭想了想,道:“我就是割自己頭發燒成灰……”
玉瀲瞪大眼睛。
“別跟我說甚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啊……我流血而死……我娘不是更傷心……我的命……也是受之我娘……”長歌撤遠身子,瞪著玉瀲,一副防備的模樣。
“我不是說這個……”玉瀲一臉古怪:“你時常割自己的頭發……不忍直視……”說罷哈哈大笑。
長歌大窘,臉有些發紅,尷尬地摸著後腦勺道:“是啊……小時候那樣子……不過……我現在能走遠……能到山神廟……不缺香灰……再不用割頭發……”說著,將頭一揚,用手將額前並不存在的長發向後一撩,捏著嗓子道:“眼下,可還能直視麽?”
“呃……”玉瀲按著心口,做出嘔吐狀。
兩人相對嗬嗬笑起來。
遠處陰影中的百裏屠蘇和陵越也不由勾起嘴角,卻心中越發酸楚。
玉瀲將包袱又向著長歌遞過來:“真是極好的金瘡藥……留著日後用也好……呸呸……渾說……我是說,適才,劃破你的衣衫,你我身量相仿,湊合穿我的罷……這可是若木親手做的!別人我還不給呢!”
“這……這不好罷……衣服我都補好了……何況……是若木姑娘親手為你做的……”長歌忙忙推辭道。
“拿著!”玉瀲蹙眉道:“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若木?若木的針線那真是沒說的,雪姨和我娘都比不過她!”
“不是!不是!”長歌忙忙擺手:“無功不受祿……”。
“當你兄弟才給你的,”玉瀲板著臉道:“看不起我……算了!”
“不是!不是!”長歌忙忙解釋:“不能隨便拿人家東西……我娘會不開心的……”
“拿著罷!”玉瀲索性將包袱強塞進長歌懷裏。
長歌怔怔地,將手在身上使勁蹭了又蹭,才小心打開包袱。包袱裏是一套天藍色勁裝,針腳細密勻稱,繡了幾色紋路,十分精致。
“快穿上看看!”玉瀲興致勃勃。
“不,不要了罷……”
“快去水潭邊洗洗換上,看是你英俊瀟灑還是我風流倜儻。”玉瀲摸著下巴,嘴角微微翹起。
“不,不用了罷……橫豎若木看不上我的……啊!”長歌笑嘻嘻道,話未說完,就是一聲慘呼。
卻是玉瀲在背後狠狠給了長歌屁股一腳:“想多了罷!小賊!”
長歌隻得去水潭邊梳洗更衣:“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長歌,仰天長歌的長歌。”
“知道了,長歌,仰天長歌。”玉瀲複坐回原地,百無聊賴地玩弄著腳旁幾顆小石子。
百裏屠蘇和陵越不由對視而笑。
片刻後,長歌洗了臉,換過衣衫,重新綰了發,自水潭邊走回來。
玉瀲聞聲抬眼,不由滿眼驚讚。
真是人靠衣裝!那身天藍色的精致勁裝倒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長歌穿上,整個人都顯得英氣勃勃、氣宇非凡。
陵越早有慧眼,仍是暗暗讚歎不已:“好個英俊瀟灑的少年俠客!”
百裏屠蘇隻是微微勾起唇角。
長歌卻將衣衫飛快脫下來,細細疊好。
“做甚麽又脫下來?”玉瀲揚了揚眉。
“這麽好的衣服,又是若木姑娘為你親手所做,穿在身上,怎麽舍得往地上坐。”長歌嘻嘻笑道,一麵挨著玉瀲坐下來。
玉瀲看著長歌胸前新鮮的劍傷,頗為歉疚:“真是對不住,結界之內從未有生人來過……”
“關鍵是……若木姑娘……從來沒有那般熱心對待別的男孩子……”長歌毫不客氣地戳穿。
玉瀲麵上微紅:“真是對不住……一時衝動……傷了你……給你賠罪……”
“說甚麽賠罪!一點小傷……不用再提……便是年幼時被狗咬傷,也比這重的多!”長歌指了指手臂上陳舊的傷疤,滿不在乎地道。那傷疤醜陋猙獰,頗為刺目。
“被狗咬傷?”玉瀲吃驚道:“看這傷疤似是很久之前所留。你父母家人呢?怎會任由你被狗咬傷?又是因何被狗咬成這般?”
“我娘……病的重……要靜養……不能見人……連我也不能時時在她身邊……我自幼在外遊蕩……那一日……肚餓的緊……真是慚愧……那時不過五、六歲年紀……也無甚糊口的本事……餓得急了……便同街邊的野狗搶食吃……”長歌略有些尷尬地道。
玉瀲驚愕地瞪大眼睛:“五六歲……與野狗搶食……”
長歌麵上現出幾分懊惱,:“年幼之時的醜事……嘴快……說漏了……今日是怎麽了……居然絮絮叨叨說了這許多……”
玉瀲聞言微笑:“你我有緣……相見恨晚!”
長歌怔了怔:“相見恨晚……”
“……你爹呢?”
“我爹……”長歌搖了搖頭,有些黯然:“自我出生便未見過他……我娘也沒有對我提起過……”
玉瀲滿目同情。
“我猜我沒有爹!”長歌突地抬起頭,又綻出陽光般的笑臉:“我娘一定是神仙,我是隻屬於我娘的孩子!”
玉瀲聞言亦是失笑:“豈有此理!”
“怎麽沒有!”長歌笑道:“神仙生孩子是不用夫妻兩個的!我聽高鼻子藍眼睛黃頭發的人說的,那叫聖母!生下的孩子就叫聖子!要不,我怎麽能活下來呢!”
聞聽此言,陵越心疼得心口幾乎都要炸裂開,恨不得上前一把將長歌攬入懷中。轉頭看向百裏屠蘇,見百裏屠蘇直勾勾遙望著長歌和玉瀲的方向失神,麵上也頗為動容。
長歌將自己的衣衫複穿好,將舊布條纏著的那截尺餘長的短棍狀物插回腰間。
“你用的甚麽兵器?好生厲害!”玉瀲好奇道:“我能看看麽?”
長歌將自己的武器遞到玉瀲手中笑道:“哪有甚麽厲害兵器!你仔細割了手……開了刃的……”
說話間,玉瀲已將布條層層繞開,眼前寒光閃閃,卻是一把斷劍。
“斷劍!”玉瀲詫異道。
“我叫他‘斷念’!”長歌將斷劍自玉瀲手中接過,用衣袖細細擦拭,仿佛那是絕世珍寶。
“……斷念?”玉瀲驚愕道:“仙劍‘斷念’?”
“此‘斷念’非彼‘斷念’!”長歌嗬嗬笑道:“雖是一把尋常斷劍,在我心裏,卻是我的‘斷念’。”
“你也有想要斬斷的妄念?”玉瀲輕聲問道:“我還以為你已經無欲無求。”
“妄念……總是會有的……”長歌輕輕搖了搖頭,卻抬起頭爽朗笑道:“不提了!”
“這‘斷念’,有甚特別之處?”玉瀲不解:“因何視一柄斷劍為珍寶?可是你師父所贈麽?”
“我師父們哪裏會送我寶劍!”長歌比劃著伸出兩根手指,嗬嗬笑道:“不說寶劍,尋常不過的一柄長劍,少說也要二兩銀子。我師父們才沒有這個閑錢,就是有,也不會給我買劍。”
“師父‘們’?”玉瀲加重語氣咬出“們”這個字眼:“你究竟有幾個師父?”
長歌搬著手指,歪著頭慢慢數來:“獨臂金剛左大壯、浪裏白龍餘大寶、九天飛熊洪大虎、千步穿楊羅大成,三臂神丐趙七公、奪命書生白千楊、金鍾鐵布朱大義、鐵嘴神斷鬼徹子、嶗山三招道長……”
“獨臂金剛左大壯……浪裏白龍餘大寶……金鍾鐵布朱大義……”玉瀲一臉糾結:“九天飛……熊?千步穿楊?三臂神乞?似乎……似乎……很厲害!”
“熊飛到九天,你猜會怎樣?”長歌湊近玉瀲耳邊,神神秘秘問道。
“熊……飛到九天……”玉瀲困惑地搖搖頭。
“會‘嘭’的一聲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但是一會兒一骨碌就跑沒影了,皮糙肉厚經打耐摔啊!”長歌“嗬嗬”的笑起來:“你猜熊……為甚麽會飛上九天?”
玉瀲怔怔地搖頭。
“被人打飛了啊!”長歌哈哈大笑。
“你師父經常被人打……飛?”玉瀲尷尬問道。
“‘九天飛熊洪大虎’是經常被打……飛。”長歌笑眯眯地衝著玉瀲眨了眨眼睛。
“似乎……不怎麽……厲害……你因何還拜他為師……豈不耽誤?”玉瀲不由輕蹙眉頭,卻小心翼翼問道。
“我沒有拜過師,見他經常被人打飛,卻不怎麽受重傷,便悄悄兒學他,跟他學挨打。”
玉瀲愣了半晌,才問道:“那……千步穿楊羅大成……”
“學射箭!沒有弓箭,但是可以學著練些眼力、指力、腕力,也可以練些暗器投擲的法子,呶,像這樣……”長歌指尖彈出一粒小石子,那石子直飛出三丈開外,不偏不斜砸在一隻青蛙頭上。
陵越用極目力細看,心中暗暗吃驚不已。
長歌彈出的那石子力道控製的極好,砸中青蛙之後,竟略略偏轉了方向,“咕咚”一聲落進潭水中,卻未濺起絲毫水花,似乎盡被巧力壓住。再看那青蛙,似乎有些眩暈,軟趴在地上,片刻起來卻又毫無異樣。
“如此收放自如,練來不知花費了多少功夫!便是連隻青蛙……也輕易不傷……”陵越暗暗歎息:“這樣好的孩子……若得好生指引……必得大成……可惜……”
“千步穿楊,這個師父那可厲害的緊罷?”
“千步?五十步還差不多!”長歌大笑:“走江湖賣藝,總要起個威風凜凜的名字!誇張些而已!”
“走江湖賣藝?你的師父們……全都是走江湖賣藝的?”玉瀲吃驚的瞪大眼睛。
“也不全是,還有些市井謀生活的尋常人。比如三臂神丐趙七公、金鍾鐵布朱大義、鐵嘴神斷鬼徹子、嶗山三招道長。奪命書生白千楊,其實就是個酸儒,但是絮絮叨叨的一嘴大道理真是‘奪命’!跟著他,倒是聽了好些書上才有的道理,也認得幾個字。鐵嘴神斷鬼徹子就是‘鬼扯’的算命先生,跟著他學些察言觀色、順藤摸瓜的本事。”
“那……三臂神丐……”
“街上的一個乞丐,時常做些偷雞摸狗之事,他身法敏捷、靈活,眼力、手法都極快、極準,不過……我可沒學他偷雞摸狗……我沒偷過東西啊……一針一線……一個果子都沒有!”
“這個自然!”玉瀲點頭道:“嶗山三招道長,想必就是個江湖術士。”
長歌點頭笑道:“就那符文、符水、扶乩三招慣用伎倆,可是也跟他學了些些粗淺的常識,比如香灰止血……還有血餘……炭。”
“你究竟有多少個師父?”
長歌皺了皺鼻子道:“我也記不清楚了……總之還有很多。”
“還有……很多?”玉瀲怔怔道。
“是啊,還有很多,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罷。”長歌認真道。
玉瀲吃驚張大嘴說不出一句話。
“每個師父都有可學之處,學得多了,慢慢的也就能自己生活。”長歌整了整腰帶笑道:“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花錢。我沒錢請師父,也不願僅僅是學些討生活的本事,跟著一人學……不行的……我還要保護我娘呢!”
“長歌,我爹有意收你為徒,你不妨考慮留下來,以後你我就在一處修習。我爹不會要你錢,他很有本事,和你那些師父們不同,好生學,便是隻有他一人教授,也足以保護你娘,何況還有屠蘇師叔夫婦,也是頂頂了不起的。”
長歌搖了搖頭。
“你並未行過拜師禮,便是有幾十個幾百個師父,又有甚麽打緊?”
“並非因此,”長歌搖頭道,難掩遺憾:“若是在天墉城,通過新弟子入門考量,有幸被仙長選中,自然是好極,求之不得。隻是,如今卻是不能了。男子漢在世,俯仰無愧與天地,拜在仙長門下,要靠實力!如今……因著與你切磋……被你劃破些些皮肉……便被收在在仙長門下……未免不夠……光明正大……不夠磊落……”
玉瀲怔怔地,滿麵遺憾,沉吟片刻,眸中一亮:“既不願拜在我爹門下,不如,上天墉城罷……”
“有何不同?”長歌微笑道:“我夠不夠資格,天墉城隻怕都會收我,也必將多加照拂……我不需要照拂……我想要得到的……都會自己一力爭取!”
玉瀲低下頭,默默咀嚼長歌的話語,滿心感慨以及……讚服。
一時間兩人皆是無語。
陵越和百裏屠蘇遠遠聽著、看著,心中百感交集。
“此等才智,此等德行,若能在我天墉城,又是一個玉泱般的人物,或者,尤勝玉泱!可惜!可惜!”陵越暗暗惋惜。
百裏屠蘇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麵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緒。
許久,玉瀲打破沉默。
“那,這把斷劍究竟有何特殊意義?”
長歌露齒一笑:“哪有甚麽特殊意義!我哪裏像買得起劍的人?更不用說這般好劍!雖說隻是斷劍,我瞧著,比我師父們的不知好上多少!是我見過最好的劍!”
“我瞧著眼熟,不知在哪裏見過。”玉瀲蹙著眉回憶道,半晌卻搖了搖頭。
“你手上的劍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長歌眸中隱隱藏著羨慕之意:“我雖沒見過甚麽名劍,卻也看得出,白日裏你那把赤紅的劍,簡直……簡直……那就是神劍了罷?”
“那是師祖‘紫胤真人’親鑄的‘暮光’。”
“紫胤真人親鑄?天下鑄劍第一人啊!”長歌終於再難掩蓋眸中的羨慕:“能看上一眼,也是福分!”
玉瀲微笑,難掩自豪。
“我爹的鑄劍術傳承自師祖,雖說……玉泱師兄的弟子熙鈺覺得……尚不及師祖……然而……也是天下間一等一的,不若,送你一柄我爹親鑄的寶劍?”(《古劍奇譚琴心劍魄今何在》DLC《天墉舊事》)
“多謝慷慨,但是我不能要。”長歌微笑搖了搖頭道:“一來,無功不受祿,二來,‘斷念’於我,十分重要。”
“‘斷念’……一次……我去山中采摘草藥換吃食……迷了路……在一個山穀裏……不知怎的有兩夥人打起來了……我躲在個小石洞裏看著……死傷無算……活下來的都走了……我實在不忍那些死去之人曝屍荒野……不論善惡罷……即是死了……還是入土為安的好……荒郊野外……指不定就成了猛獸口中食……連個屍首也沒了……就將那些人埋了……看見這把斷劍……想著……我埋了這許多人……花了好多氣力……就撿把斷劍……萬一遇到猛獸才好自保……才能走回城鎮……也不為過罷……那些人身上的錢物我是絲毫未動的!”長歌撫摸著寒浸浸的劍身歎氣道:“畢竟是撿來的,且死了那許多人,並不敢外露,又因著斷劍無柄,便用外衣撕成布條裹著……就是你現在看見的這個樣子。”
玉瀲伸出手去,拍了拍長歌的肩頭,無聲的安慰。
“陪了我十年了。”長歌歎道:“除了我娘,‘斷念’就是我最親最信賴的。”
斷斷續續,遠處傳來長歌和玉瀲的說話聲,漸漸,兩人開始說些尋常男孩子的話題,漸漸,不再說話。最後,兩人靠著同一顆樹幹,朦朧睡去。
陵越和百裏屠蘇對視一眼,在夜色中悄悄離去。在長歌離穀的必經之處,留下一個牛皮水囊,還有大大一包衣食用物,那是風晴雪和芙蕖為長歌準備的。
“玉瀲?”長歌突地輕聲喚道。
玉瀲沒有回答,想是睡得熟了。
“遇見你,真好。”長歌看著天頂的星辰微笑道:“讓我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感覺。”
“多謝你和若木妹妹的好意,可是,這些東西我不能要。我要去天山看我娘了,每年,隻有七月十五前後陰氣最重的三天,我可以和我娘在一起。娘若是看見這些,她會傷心,會責怪自己……不能給我……別的孩子都可以擁有的東西……”
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
玉瀲伸了個懶腰,睜開了眼睛。
身邊沒有人,沒有那個總是笑嗬嗬的長歌,沒有那個窮困卻不潦倒的長歌,沒有那個自骨子裏透著驕傲的長歌,隻有一個布包袱靜靜的留在原地,動也未動。
不遠處,一個大大的行囊留在原地,亦是動也未動,隻是牛皮水囊,已然不見蹤影,正如那個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去往何處的少年。
“我要去天山看我娘了……我是父親大人給她的……溫暖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