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 . 芳華如夢 . 棄子

<配樂:芳華如夢(古劍原聲.純音樂)>

東海之上。

檮杌渾然不顧刺入心口的隕石雪花簪,隻是舒展修長的手臂,以一手緊緊扼住了無情雪的咽喉。

無情雪隻得丟開隕石雪花簪,雙手抓住檮杌握住自己的咽喉的手臂,極力掙紮,卻難奏效絲毫。

百裏屠蘇和陵越眼前仍是一片白茫,隻能側耳傾聽,判斷戰況,雖不確定是無情雪現身,卻心知又有人到來參戰。風晴雪和芙蕖昏迷,陵蘇二人守護身側,不敢稍離,隻得屏住呼吸,極力傾聽,卻似乎漸漸甚麽也聽不到,焦灼萬分。

“莫要掙紮,我不會傷害你!”檮杌向著無情雪低低道。另一手指端不知何時出現一朵茜紅的若木。小心翼翼將若木簪在無情雪耳後,檮杌笑道:“與小時候一般好看……”

無情雪怔住,卻漸漸停住了掙紮。

“我布下了結界,暫時無人能聽到我們說些甚麽,他四人現在也看不到,你聽清楚我說的話,不要掙紮抗拒……我不會傷害你……”檮杌指端漸漸放鬆。

無情雪遲疑著,終於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很吃驚是麽?”檮杌微笑道:“你從沒有懷疑過麽?無情穀沒有若木,你簪在發間的若木從何而來呢?”

“是我!是我放在你門口,卜羽隻是將它簪在你發上。”檮杌微笑著道,似乎回憶起什麽美好的事:“自商羊、飛廉帶你回來,無情穀奏報天庭,伏羲就處在不安之中。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你超脫三界之外,心有創世之火,他們真的容不下你。我很好奇,小姑娘究竟有何特別,竟然教天庭……對你頗多顧忌。我時常趴在天頂往下看,看見你自繈褓嬰孩一日日長起來……原來也無甚特別……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看多了爾虞我詐的醜陋……倒覺得小姑娘善良美好……真性情……實在可愛……我與飛廉、商羊、卜羽一般,一日日看著你長起來……我與他們一般……視你如妹……我算是第四個哥哥罷……不是溫柔以待的商羊……不是陪伴最多的卜羽……也不是為你苦心籌謀的飛廉……最懂你的那一個……是我……”

“我知道……你最愛的不是淡紫色……也不是冰藍色……更不是白色……你最愛的就是茜紅……世人眼中惡俗無比的茜紅……你不愛劍術、法術、卜算、雜學……你愛胭脂水粉……你的夢想不是強大到站在三界巔峰……你想要傻傻的簡單生活……”

無情雪驚愕的看著眼前微笑的檮杌,眸中漸漸水汽氤氳。

“最懂你的,不是無情穀那幫人,也不是天墉城那幫人,更不是你心裏愛的那個人,”檮杌伸手溫柔地抹去無情雪臉頰上的淚痕,柔聲道:“是我!最懂你的,是我!最疼你的,也是我!”

“沒有人比我更疼你!”心口的衣衫漸漸被鮮血染紅,檮杌臉色漸漸發白,仍是微笑著道:“我布下的結界支撐不了多久……你認真聽我說……”

“妹子,別恨哥哥。”檮杌大大地喘了口氣,似乎才鼓足了勇氣:“從一開始……我們就陷在別人的陰謀中……”

“早出結界一日……太早……會引起你們的警覺……太遲……你心智成熟果決……未必能奏效……便隻是早一日……你們果然中計……”

“別人都不行……隻有商羊……你與商羊最為親厚……你果然中計……臨戰擅離……去救商羊……”

“而我……打破商羊法器……也是中了別人的計……有人操控了那次意外……我隻是伏羲座下神獸……在他們眼裏……大約與貓貓狗狗也無甚差別……丟出去便丟出去……犧牲便犧牲……也許隻是是巧合……也許是被他們發覺我……同情你……”

“玉橫……似乎是我運氣好……自天庭逃離之時順手牽羊……可是…..除了媧皇那裏……唯一一塊鑄魂石……哪有那般容易……是他們有意……商羊……雨華監視已久……弱點我都知曉……你四人中……我若出手……隻能是他……”

“可是,為甚麽是東海?為甚麽是蓬萊?”無情雪紅著眼眶,低低問道。

“那你要去問蓬萊國主……他們究竟做了甚麽……為自己招來覆滅之禍……大約隻有伏羲自己知道……那可能會是永遠的秘密……蓬萊覆滅……實非你我之過……我是被一路圍追堵截……生生困在東海蓬萊近旁……”

無情雪閉上眼睛,緊緊咬住嘴唇,極力忍耐,似乎下一刻便會痛哭失聲。

“……妹子……哥哥我……整整琢磨了數萬年……才想得明白……看得通透……我們……不過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你一定已然察覺……無情穀……似乎和不周山有關……你我隻不過是……天庭伏羲和不周山鍾鼓……權勢鬥爭的犧牲品……罷了……”

無情雪緊緊閉上那對清澈見底的冰藍色眸子,低低哽咽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比你察覺的還要早……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隻不過是枚棋子……然而……我也隻不過是個小女子……我有的隻是自己……我沒有力量與那般強大的勢力相抗衡……也沒有能力與命運抗爭……我隻能把自己設為一枚棄子……盡全力……保護自己珍惜之人……”

檮杌驚愕地看著眼前單薄纖弱的女子,極力忍耐不讓眼淚落下卻滿臉堅強的女子,半晌才深深歎息一聲:“原來如此……”

“別恨哥哥……哥哥從未想過傷害你……也不舍你因我受到傷害……蓬萊一戰……我不舍傷你……哥哥傷重……求生是本能……所以逃遁而去……可是丫頭……你真狠啊……傷我那般重……。

“哥哥那時還未曾想得通透……也猜不到……他們會那般殘忍的對待你……責罰你……若早知道……他們如此可怕……哥哥不會逃跑……死在你手裏也罷了……至少保住你……等成了親……墮入紅塵……受困三界……也許會放過你……也許會幸福罷……”

無情雪的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打濕了檮杌的手,檮杌的手仍在無情雪咽喉之處,卻已未使半分氣力。

“哥哥傷重潛在地底……卻耳聰目明……甚麽都知道……你這丫頭……受

罰這許多年……還和小時候一樣……心不夠硬……血不夠冷……我知道你要幹甚麽……”

檮杌停下來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略略休息,才繼續道:“我是魔域排名第一的妖獸王將……豈會那般無用……今日一戰……你雖強行凝聚魂魄全力應戰……仍是太過衰弱……也討不到多少便宜……當日天墉城一戰……我未出全力……你衰弱到那般田地……又能奈我何……我不過是一直都在竭力配合你……我知道你要做甚麽……我甚麽都知道……你要勾搭百裏屠蘇那個臭小子麽……”

檮杌嗬嗬笑起來:“你看哥哥配合的是不是很好……就隻給你留那麽一口氣……我知道……商羊一定會用元神冰陣救你……你一定死不了……可是對百裏屠蘇來說……舍命相救……任他心如玄鐵……也逃不出你的柔情陷阱……把握分寸真是不容易……當時你傷重倒地……我嚇得魂飛魄散……真怕自己一時失手……幸好……果然……百裏屠蘇嗬……就那麽成了我的妹夫……岩洞的無相芷草……還是哥哥我費盡心思尋來的……那小子居然還以為是自己把持不住……對你用強……我在地底知曉……真是笑到打滾……可是丫頭你真狠啊……居然用血劍射瞎我一隻眼睛……瞎就瞎罷……更逼真……多麽完美的配合啊……誰也想不到……誰也看不破……你我居然一條心……嗬嗬……時至今日……那傻小子似乎還毫未察覺……真以為我命門在雙目……若當真在雙目……區區幾十年……豈能再現人間……”

“丫頭……你兜兜轉轉一大圈……又是幻鏡殺滅魔身……又是以元身修複焚寂慧蝕……又是寂滅台寂滅魂魄……折騰這許多事……”檮杌輕笑一聲,貼近無情雪耳邊低聲道:“就是下個套……你是鐵了心要我的命啊!”檮杌突的閉上眼睛,停下來喘息片刻。

“你……如何了……”無情雪輕聲問道,聲音裏有著難掩的擔憂。

檮杌搖搖頭:“暫時還死不了……可……為甚麽一定要殺我呢?”

“職責所在……禍亂蒼生……罪無可恕……”

“罪無可恕?”檮杌冷笑一聲道:“若當真罪無可恕……也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我不過是被陰謀步步逼迫罷了。”

“陰謀者固有其罪……卻並不能為自己的罪過開脫……錯了便是錯了……有罪便是有罪……”

檮杌怔怔地看著無情雪,半晌輕笑一聲,道:“你與我果然不同……我是檮杌……惡獸啊……若與你一般……豈不是也成了仙女兒啦……”

檮杌似乎越來越衰弱,閉上眼斷斷續續道:“我知道……鍾鼓大人……給你機會……讓你以鸞來琴靈的身份走出寒冰洞……他性情總是那般乖戾……難以捉摸……不要管他……完成自己的職責……就走出寒冰洞……重生罷……這一世太累……放下心中所有負累……重新開始……說不定……能遇上個更好的臭小子……”

無情雪搖頭道:“我不能重生!‘魂魄沉寂,不入輪回,直至寒冰化水,片點無蹤’這是我的判詞……”

“有鍾鼓大人庇護……伏羲也無法……甚麽判詞……都是空話……你要走出寒冰洞……誰也攔不住你……”

“我知道……如果想要走出寒冰洞……逃脫責罰……我根本無需借鍾鼓大人之力……在我遇到百裏屠蘇之前……我超脫三界之外……寒冰洞困不住我……也根本無需師兄私縱我出寒冰洞……誰也攔不住我……就像一開始……我若不情願……誰也奈何不了我……可我……心甘情願入寒冰洞……心甘情願魂魄沉寂……心甘情願困在夢魘之中……”

檮杌突地瞪大眼睛,驚愕非常:“你……因何自錮?”

“年少無知、心智不全,不能作為犯罪的理由,更加不能作為減免罪責的借口。判詞即下,理應遵從。”

“那是陰謀!”

“即便是陰謀,罪便是罪,理應受罰。斷不會因著身份特殊,有大神庇佑,便逃避罪責、逍遙法外!我自有我的驕傲!”

檮杌怔怔看著無情雪許久,方搖頭歎道:“實在驕傲非常!然而……小女子……令人衷心敬佩!”

“……明知是我設計……要取你性命……因何還要前來……”

“一路走來……看著你苦苦抗爭……真是心疼……你還需要最後的勝利……你還需要完成自己的職責和使命……”檮杌臉已蒼白得毫無血色,虛虛握住無情雪咽喉的手已不住輕輕顫抖,隨時便會倒下,卻仍是微笑著道:“所以……最後一步……哥哥用命來最後再成全你一次……”

無情雪的淚終於如決堤洪水一般流淌下來。

檮杌握住無情雪咽喉的手,輕柔的撫上無情雪的麵頰,想要抹去那綿綿不絕的淚痕,卻始終抹不斷。

“別哭……看你流淚……哥哥會傷心啊……”檮杌虛弱地微笑著,卻有著滿麵的驕傲和得意:“看著你一步步走來......機關算盡……勾起鍾鼓的興趣……為保你的命……他居然心甘情願將己龍威予你……雖然隻有那麽一點點……卻也足以扛住伏羲用以寂滅你魂魄的撻神第四鞭……狠狠給了伏羲一耳光……為愛成魔……卻堅守心智…...非但沒有為魔域所用……沒有傷害自己的愛人……還重創魔域……狠狠給了蚩尤一耳光……心甘情願遵從天庭的責罰……寧可永囚寒冰洞……也不願在鍾鼓大神的庇護之下逃避罪責……狠給了鍾鼓一耳光……給了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狠狠一個教訓……真是痛快啊……”

檮杌眼睛漸漸合攏,聲音越來越低弱:“妹子……哥哥心裏痛快啊……可是……寒冰洞無盡歲月的孤單寂寥……黑暗酷寒……哥哥再不能陪著你啦……”

無情雪咬緊嘴唇,滿麵淚痕。

“哥哥我……累啦……真要歇著啦……”檮杌闔著眼睛,聲音漸漸低微。

無情雪突地淚如決堤洪水,再也壓抑不住哭泣之聲。

檮杌突地睜大眼睛,掙紮著向著百裏屠蘇的方向看了一眼,轉頭看著無情雪,沉聲道:“妹子……我時間不多了……別說話……聽我說……答應哥哥一件事……殺了百裏屠蘇!”

無情雪驚愕的瞪大眼睛,怔怔看著檮杌,隻有淚還在不斷自眼中滾落。

“百裏屠蘇……他對你……動了殺機……相信我……我能看透人心……且……我是惡獸……人心邪惡的念頭……我感受得到……百裏屠蘇對你動了殺機……即便不忍殺你……自然他也殺不死你……但他勢必會傷害你……這種傷害定是你承受不住的!答應哥哥,殺了他!殺了百裏屠蘇!”檮杌拚盡全力道,眼神卻漸漸有些渙散。

“我做不到……”無情雪回頭看向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看向二人的方向,一眼不眨,似乎真的聽到甚麽看到甚麽;但隻是緊緊盯著這個方向,目光卻似乎沒有焦點,又似乎甚麽也聽不到甚麽也看不到。

無情雪收回視線,向著檮杌流淚搖頭道:“即便他會傷害我……也許知曉真相……真要殺了我……殺便殺罷……他向我揮出焚寂……也不能傷他……他……是我的長辮子哥哥啊……”

“傻丫頭!”檮杌悲憫地看著眼前單薄卻滿麵堅強的小女子,苦笑一聲:“跟著他…...快活過幾日……總是讓你傷心流淚……憑甚麽被你喚作‘哥哥’……他不配……”

“對不起……”

“罷了……罷了……你喜歡……就好……”檮杌握住無情雪一隻手按在隕石雪花簪上,微笑著道:“下不去手殺他……總可以送哥哥……最後一程罷……”

“不……不……”無情雪流著淚搖頭,滿目哀求地看著檮杌。

“哥哥……最後再成全你一次罷……”檮杌微笑著,握著無情雪的手突地狠狠向下一按,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銳利的隕石雪花簪瞬間直沒入心口:“……別哭……喚我一聲……‘哥哥’罷……你還沒有喚過我……‘哥哥’……”

檮杌的身軀軟綿綿地倒下去,直直墜入東海之中,漆黑如墨的海水瞬間將他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哥哥!”無情雪仰麵淒厲地高呼。

漆黑的海麵似乎發了瘋,遮天蔽日的巨浪一浪高過一浪,浪濤之聲,震耳欲聾,似乎甚麽在深海之底歇斯底裏地咆哮、嘶吼,掩蓋了無情雪淒厲悲愴的哭喊之聲。

淚一粒一粒,跌進漆黑的海水中,無影無蹤,右掌中緊握的隕石雪花簪上,鮮血一滴一滴落進漆黑的海水中,亦是……無影無蹤。幽藍的光芒在漆黑如暗夜的海麵上一閃,隕石雪花簪無影無蹤,纖弱悲戚的少女無影無蹤。

海麵上風止浪歇,碧藍的海水微波蕩漾,海天一色,淡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