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幻夢江湖 . 錐心之斷
無論如何……都謝謝她把你帶給我……然而……等她完全吞噬晴雪神識之時……風晴雪完全變成無情雪之時……便是百裏屠蘇離開之時……百裏屠蘇與無情雪……永無未來……(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到時,玉泱已然離開丹芷閣返回劍塔。
尚蘊隻說些玉泱之傷,不過皮肉灼傷,痛得緊些,並無大礙,用了自己配置的清涼膏,有半月便可恢複如常,要百裏屠蘇盡管放心等語。
百裏屠蘇終放心不下玉泱傷勢,又憂心玉泱心裏難受,便一路上到劍塔來。
踏入結界,便見一個黑衣男子立在劍塔最高處,披著一件如夜色般漆黑的鬥篷,大大的風帽戴起,連一絲頭發也顯露不出來。遙望著陰陽洞的方向,背影如此的孤寂、如此的冷硬、如此的……陌生。
百裏屠蘇慢慢走近,腳步聲輕不可聞。
“百裏大人!”黑衣男子突地出聲道。
百裏屠蘇吃了一驚,看著黑衣男子慢慢轉過身來,臉上戴著一個漆黑猙獰的玄鐵麵具,擋住大半個臉孔,隻露出了俊朗的下頜和清秀的鼻端、嘴唇,麵色、嘴唇皆是蒼白,沒有半分血色,整個人似乎便隻有黑白兩色。
與當日劍塔初見一模一樣,恍惚情景重現。隻是,黑衣男子雙臂交疊在胸前,雙掌都插在寬大的黑色袍袖之中,難掩疏離之感。
百裏屠蘇心髒猛地一抖:“玉泱?”
黑衣男子玄鐵麵具之後的兩隻眼睛灼灼地盯著百裏屠蘇:“不知百裏大人來此,有何吩咐?”
聲音平靜、冷硬,與玉泱平日裏辨若兩人!
“我來看看你的傷……可疼得緊麽?”百裏屠蘇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玉泱受傷的右手細細看來。
黑衣男子卻同時退後一步,拉了拉袖口,將右手藏在袍袖之中:“一點小傷罷了!勞煩百裏大人掛心!”
“玉泱,你是恨我燒毀陰陽洞,燒毀你娘親手縫製的衣衫麽?”百裏屠蘇歎一口氣,道:“你不明白,此次幻境一行,我知曉一個真相……你娘對晴雪和芙蕖雙行渡魂之術……一日一日吞噬晴雪和芙蕖的神識……一日一日強占她二人的身軀……”
百裏屠蘇仰起頭,強壓下心中的痛楚道:“我怨恨她吞噬晴雪神識,搶占晴雪的身軀……不若不令晴雪複生!你告訴我……最後那人究竟算晴雪還是你娘……晴雪的身體……你娘的魂魄……我無法麵對…….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我已有決斷!”
黑衣男子隻是默默傾聽,並不插話。
“玉泱,無論如何,她把你帶給我,我都謝謝她。我的承諾不會變,我會代她誅殺檮杌,作為補償。然而,等她完全吞噬晴雪神識之時,也就是風晴雪完全變成無情雪之時,便是百裏屠蘇離開之時。百裏屠蘇與無情雪,永無未來!”
黑衣男子緩緩點頭:“我聽明白了!”
“你……可能體諒我……”百裏屠蘇有些磕巴。
“那是您的選擇!我尊重您的選擇!”黑衣男子向著百裏屠蘇略略低頭。
淩雲峰。
陵越盤腿坐在臨崖而建的書房軟榻上,拿著一本《道德經》就著搖曳的燭光細細看來。
麵前跪著尚辛。
似已跪了許久,尚辛臉色發白,嘴唇幹裂,卻不敢發一聲。
陵越翻過《道德經》最後一頁,將書卷合起,重重往案幾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裏,這聲音刺耳無比,驚得尚辛心頭一跳。
“你沒有甚麽要對我說麽?”陵越看著尚蘊,淡淡問道。
“尚辛不明白師父的意思。”尚辛忙忙低了頭。
“尚辛,你我師徒六百年了,在凡塵俗世,不知要修幾世方有這樣的緣份。雖無血緣親情,卻堪比父子。你知道,在我心中,你並不比玉泱差甚麽!”
尚辛的心猛地一抖,歎道:“是啊,尚辛和弟弟,上天墉城,跟隨師父已然六百年了……”
“陵越雖不才,捫心自問,卻也已然盡心盡力,不知這六百年,可有甚麽對不起你兄弟二人?”
“師父何出此言?”尚辛大驚,忙忙磕下頭去“師父恩同再造,比生身父母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今日這樣說,尚辛萬死難當。”
陵越點點頭:“既如此,你不妨對我直言。”
尚辛卻慢慢起身,搖了搖頭:“師父要聽弟子說甚麽?”
“你是我座下第一得力之人,天墉城這六百年虧得有你,多謝你這些年為天墉城盡心盡力。隻是,如今,天墉城確留你不得了。你帶著尚蘊,下山去罷!”陵越歎一口氣道。
尚辛驚愕非常:“師父,你……你要逐弟子下山?”
“自此之後,你我不必再師徒相稱!緣盡於此。去罷!”陵越閉目道。
尚辛怔怔地,半日方道:“師父……要將弟子逐出師門?”
陵越閉目不語。
“正如師父所言,六百年了,父子情份也沒有這般深厚……”一滴淚自尚辛眼角滑落:“師父知道,尚辛與弟弟是孤兒,自幼父母家人盡失,幸虧師父收留,帶我二人上天墉城,收作弟子,悉心撫育、教導,讓我二人能像個人一樣活著。又深得師父信任、器重,授了天墉城長老之職……今日便是要打要殺、千刀萬剮,弟子皆無怨懟,就是請師父不要……不要……師父如父……不要棄我二人於不顧……不要逐我二人出師門……”
“玉泱上山幾十年,你兄弟卻已有六百年,若說如子,你三人皆如我親子,你便是我長子……逐你出師門,與親手弑子有何差別?我知你心中藏有秘密,背負國仇家恨,我原本想著你二人在天墉城,勤勉修行,我們在一處猶如一家人,天長日久,自然可以消弭怨恨,如今看來,毫無用處。是我之過,想得太簡單,沒有早些幹涉,才到今日地步。隻是你,若不下山,遲早難逃一劫,無情穀豈是那般容易交代的?便是屠蘇,也遲早會追究,到時候,我難保全你。今日逐你下山,實則也是偏私枉縱之舉……”陵越心中痛不可耐,眼眶漸紅,狠心卻道:“莫要多言……與尚蘊速速下山去罷……我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尚辛垂著頭想了半日,向著陵越叩了一頭:“弟子,並不畏懼無情穀。若有一日,必須麵對,弟子自有有話說!師父不必為我擔心!”
陵越聞言緊緊閉上雙眼,搖頭道:“冥頑不靈!我有意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
“弟子從未想過離開天墉城,便是一死,也要埋骨天墉城!師父若真心疼我……由著我……自生自滅罷。”
陵越搖頭不語。
尚辛叩了一頭,頭也不回下淩雲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