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幻夢江湖 . 青冥劍誓
往事已矣……不如放下……師叔若是有知……也許能更快活些……(玉泱)
百裏屠蘇走上劍塔,慢慢越過封印,怔怔看著遠處。
劍塔最高處,清冷的山風中,一個黑衣男子孤零零立在那裏,遙望著陰陽洞的方向。
黑衣男子披著一件如夜色般漆黑的鬥篷,大大的風帽戴起,連一絲頭發也顯露不出來。背影如此的落寞、如此的悲傷、如此的……似曾相識。
百裏屠蘇慢慢走近,腳步聲輕不可聞。
“誰?”黑衣男子突地出聲喝道。
百裏屠蘇心中暗暗吃驚:“我腳下如此之輕,他竟能這般輕易察覺!”
黑衣男子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百裏屠蘇。
百裏屠蘇心髒猛地一抖。
那黑衣男子臉上戴著一個漆黑猙獰的玄鐵麵具,擋住大半個臉孔,隻露出了俊朗的下頜和清秀的鼻端、嘴唇,麵色、嘴唇皆是蒼白,沒有半分血色,整個人似乎便隻有黑白兩色。
黑衣男子玄鐵麵具之後的兩隻眼睛灼灼地盯著百裏屠蘇,難掩訝異。
百裏屠蘇望進那對似曾相識的眼睛,難掩困惑。
一時間,二人靜默相對,隻是遙遙望著對方,似乎想要探究更多更多。
“你是……執劍長老?”黑衣男子慢慢收起訝異之色,眸中卻難掩傷痛。
“我是百裏屠蘇……你是?”
“我?”黑衣男子輕笑一聲,百裏屠蘇卻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嘴角的自嘲和痛楚。
“我是‘慧蝕’。”
“慧蝕?”百裏屠蘇一驚:“劍靈!”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黑衣男子緩緩摘下了臉上猙獰的玄鐵麵具:“……玉泱。”
百裏屠蘇隻覺一道霹靂將自己從頭劈到腳底。
摘下麵具的黑衣男子,那般熟悉,看著他,宛若正在看著鏡中的自己,眉心那細細一點朱砂如血,及腰的銀發刺目驚心。
“玉泱……就是你的兒子!你和依依的兒子!”
“依依……你拚盡全力……送了自己的命……不值!不值!”
“一個女子清白這樣被踐踏,玉泱,身世這樣被質疑……他們……真是死得好!若活著……就真生不如死!”
“依依在你心裏眼裏……不……隻是眼裏……她如何入得了你的心……果然隻是……風晴雪的替代品!”
……
陵越的話語,一句句恰如一刀刀,重重地砍在百裏屠蘇心上,再慢慢地、慢慢地切割下去。
百裏屠蘇按著心口,慢慢倒下去,胸前的鮮血已然浸透衣衫。
“師父,師叔她……是不是已然不在了?”
“她……尚好……”
“執劍長老如此……師叔她……必是已然消散……”
“……玉泱……”
“師父……不必擔心……我承受得住……早知逃不開這樣的結局……這樣也甚好!至少……不必入劍為靈……”
“……玉泱……”
“師叔她……去的時候……就隻她一人麽?”
“來時崖頭……我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
“……那便好了……總算不至回首之時……隻餘寂寥無望......不至在清冷孤寂中走向盡頭……多謝師父。”
“她消散在我懷中……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師叔去的時候……可還安詳麽?”
“心願……得償……了無牽掛……”
“心願……得償?”
“你師叔終於把那件衣衫做完了……”
“衣衫?”
“和當年給你做的那件一般無二……你師叔……親手做給你屠蘇師叔……她答應過屠蘇……一定會學……整整七年……她……做到了……”
“衣衫……整整七年……”
“你那件……你師叔親手洗淨……我早已將它放在衣櫥之中……然而…...這些年來,你總是裹在你師叔這件黑鬥篷之中……竟沒有發現…..”
“……”
“玉泱……如今……你師叔已然……不在了……你……可以離開劍塔……”
“師父,師叔不在了,自此刻起,你便是慧蝕的主人。”
“甚麽!”
“我感受到,冰魄已然向你臣服。當你靠近,慧蝕魂魄怨念陡然增強,嗜血殺意湧動不休……慧蝕已然認主。”
“我?因何是我!”
“玉泱不知……玉泱感受到……師父身上……有著師叔的至陰極寒之力……師父可是有甚麽機緣巧合麽?”
“……你師叔……散去那一刻……落下最後一滴淚……甚是古怪……刹那間便凝作紫藍色寒冰……飛入我的心口……自那一刻起,我的心便如被凍結一般,冰冷徹骨……”
“是了……師叔把她最後一點與生俱來的上九天極致陰寒水係靈力根本,給了師父。”
“……故而,慧蝕認我為主?”
“玉泱亦認師父為主。”
“……玉泱……”
“主人,既然得了師叔的靈力根本,便請代替師叔禦使‘慧蝕’吧。師叔猶有未盡的職責,魔域妖獸王將檮杌,尚未伏誅,驕傲如師叔,必不能甘心,主人,可願代師叔完成未盡的職責麽?”
“玉泱……你始終是我最珍視的弟子……不要喚我‘主人’,我是你的師父……滄海桑田,亦不會有改。”
“……師父,可願代師叔完成未盡的職責麽?”
“守護天墉城,亦是你師叔職責所在。玉泱,你可願重新穿著天墉城的服製,走出劍塔?你可願與我一起完成你師叔未盡的職責?”
“玉泱存世,唯願代師叔執劍,惟願加諸師叔身上諸般苦痛,皆由玉泱以身代之。師叔未盡的職責,自然在玉泱身上。”
“身為大師兄,師妹未盡的職責,也理應在我身上……”
百裏屠蘇似深陷夢魘之中,渾身動彈不得,頭腦卻澄明,聽著二人對話,心中絞痛不休,神思極力掙紮。
百裏屠蘇終於猛地掙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熟悉的麵孔,眸中卻滿是擔憂,見百裏屠蘇醒來,表情雖波瀾不驚,眼中卻猛地迸出一絲欣喜的光彩,瞬間卻又是沉靜如水。
“……玉泱……”看著眼前銀發男子,百裏屠蘇輕聲喚道。
“……執劍長老……您……醒了。”玉泱坐在百裏屠蘇榻沿上,見百裏屠蘇醒來,不由鬆了口氣,語氣恭敬卻有幾分疏離。
百裏屠蘇掙紮欠起身,看著熟悉卻疏離的麵孔,心中絞痛難耐,忙按住心口,心口慧蝕之傷已再次崩裂開來,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血腥味。
“執劍長老,”玉泱輕歎一聲,扶著百裏屠蘇慢慢躺下,語氣柔和許多:“……往事已矣……您……放下罷。”
“玉泱……你……你娘……”百裏屠蘇痛徹心腑,卻是糾結難名,不知如何出口。
“師父!執劍長老的傷,還是盡快請尚蘊師兄診治才好。”玉泱卻扭轉頭去對陵越道,恍若未聞。
陵越看看百裏屠蘇,又看看玉泱,輕輕點頭道:“理應如此。玉泱在此不眠不休守候三天三夜,如今……屠蘇……已然醒來,玉泱也好生歇著吧,明早還要到天燁閣之前修習早課……既然身體已無大礙,也該走出去見見諸位師兄弟……他們不知你……尚在人世。”
“尚在人世?”玉泱苦笑一聲,卻仍是起身向著陵越低頭抱拳施禮道:“是!師父!”又轉身向著百裏屠蘇施禮道:“執劍長老,玉泱告退。”
“……玉泱……”百裏屠蘇欠身輕喚道。
玉泱卻慢慢戴起猙獰的玄鐵麵具,轉身去了。
百裏屠蘇欠著身,哀傷地看著玉泱漸漸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