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六月飛雪 . 碧雨青珠
我的心很痛……可我知道……你更痛……時如逝水……我不想追究是非對錯……你我好生相伴這所剩無多的時光吧……(百裏屠蘇)
夜色中的淩雲峰,黑暗、苦寒,萬籟俱寂。
“主人!”一個黑衣男子用略略沙啞的男聲向著張開巨大兩翼、浮浮沉沉懸在漆黑夜空中的仙人恭恭敬敬行禮。
懸在半空中的仙人與夜色似乎融為一體,隻有一個漆黑的身影。
“哼。”仙人冷哼一聲道:“還未醒來麽?”
“是。”黑衣男子垂著頭應到,頗有幾分不安。
“廢物!”仙人怒道,一揮手,便是一道激越的氣流撞上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直飛出去,重重落於十數丈開外的地上,“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卻不敢多言,隻是忙忙掙紮起身,複跪倒在仙人腳下。
“我教你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早知如此,我何必費心救你,何必費心教授你劍術法術,又何必費心送你上天墉城!”仙人冷笑不已:“你所說的複仇呢?國仇家恨呢?”
黑衣男子不敢辯解,隻是垂頭請罪。
“她初上天墉城之際,我便叫你務必促成她與陵越婚事,我已為你安排得妥當,時機也是千算萬算,趕在百裏屠蘇回返之前。可你,還是弄得一塌糊塗!”
“主人……陵越本已許了她鴛盟之約……一切順遂。哪料那個陵端受檮杌欺騙,竟然送返慧蝕劍鞘上天墉城,導致事態失控…..她殺了芙蕖……陵越悔婚……更想不到……百裏屠蘇對風晴雪那般情深意重……卻因著檮杌一戰……對她動了心……”
“哼!夠了!你當真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從未遵從我的指令!若不是你心中存私,動了手腳,陵越與她豈會在百裏屠蘇回返之時還未成婚?”
黑衣男子渾身一震,卻深深垂頭辯解道:“我隻是不想她……就這般順遂嫁與陵越!她,不配!”
“不配甚麽?不配嫁給陵越?”仙人冷冷而笑。
“不配擁有幸福!”黑衣男子咬牙切齒道:“她應該受盡苦楚、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方能抵得我國仇家恨之萬一!我豈能教她那般輕易便心願得償、嫁得良人!怪就怪她當真愛上了陵越!若她不愛陵越,不願嫁與陵越,我倒是很想成全!”
“既然她愛上陵越,我自然要成全百裏屠蘇!我暗中與魔域合作,謊作檮杌為禍之情形,使他二人下山同行;篡改引路蜂,千方百計引百裏屠蘇到霧靈山澗那個培植了‘無相’芷草的岩洞。又利用尚蘊,教百裏屠蘇試探與她。我算準了時機,那日恰逢朔月之夜,百裏屠蘇煞氣難抑、神思暴戾混沌,又受‘無相’左右……百裏屠蘇果然對她用強。真是痛快!”黑衣男子麵容突地有幾分扭曲:“可我不明白,她心中所愛,怎麽就會變成百裏屠蘇!看著他二人情深款款的模樣,我心中真是恨極!”
“哼哼,”仙人冷笑不已:“你不是信誓旦旦,定能拆散她和百裏屠蘇麽?”
“我一再明說、暗示,她應當與陵越一起,可是……始終不能成功。我曾故意在赤芍麵前說些男子始亂終棄之語,赤芍耿直,我料定赤芍必定會在她麵前說起;再兼與尚蘊說她水性楊花,與陵越有實、與陵端有染等語,故意教百裏屠蘇聽到……我以為,如此他二人必定會受到離間。事實上,百裏屠蘇也確實受到動搖,向她揮出慧蝕一劍。隻是……不料……最終還是功虧一簣!離間之計若能得逞,百裏屠蘇始亂終棄,豈非大快人心!誰知用盡手段,終究棋差一招。百裏屠蘇心智果決非常……實在難以得手……”
“好!就算百裏屠蘇心智果決,難以動搖,難以離間。你也曾答應過我,即便不能與陵越婚配,也定要教她這一世苦痛難名、生不如死,結果呢?”
“主人,我從未忘記,從未放棄!不論與陵越婚約還是與百裏屠蘇婚約,我都設下重重阻礙,百般阻撓,直至百裏屠蘇與她婚約已成,我也不敢放棄。百裏屠蘇大婚前夕,我送信幽都風晴雪,風晴雪果然不負所望,出現在喜堂之上,百裏屠蘇果然也沒有教我們失望,換娶了風晴雪,對她棄若敝履。我又放出她不守婦道、與陵越私通等語,本算定她隻有一條路可走,嫁與陵越,錯失百裏屠蘇,痛不欲生。本是上好的妙計……可惜……”
“可惜你愚蠢已極,得意忘形,竟然讓‘無相’給了她逃婚的勇氣。而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仙人冷笑著接口道。
黑衣男子打了個冷戰,驚恐道:“也不算……也不算一場空!她已成魔……與百裏屠蘇再無可能!”
“嗬嗬……成魔……便再無可能?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
“成魔之路,極度痛苦,她受盡焚寂、慧蝕兩把凶劍煞氣和嗜血之意的折磨,想要不放縱殺戮,隻能以自己血氣和魂魄之力喂養慧蝕,血氣和魂魄之力極度衰弱之時,冰火之苦便再無所製,涅槃重生的苦痛交疊……這實在比殺了她還要……痛快!”
“蠢貨!”那仙人冷笑不已:“對於深陷情愛之中的男女來說,肉體的苦痛又算得了甚麽!難道你是想待百裏屠蘇回來,好再成全一對神仙眷侶麽!在天墉城五百年,看來你的心,已經變軟了……你早已忘了甚麽國仇家恨!”
“不……不……桃花穀結界之外,是我送信魔域,教狼妖王阻擊玉泱,逼她自陰陽洞中走出來,放縱殺戮,完全成魔……如此,百裏屠蘇與她對戰之勢便成定局!再無可能在一起。也許,她會死於百裏屠蘇之手!”那黑衣男子急急道。
“玉泱……”仙人垂下頭,似乎竟有幾分感傷,卻又突地冷笑道:“你倒真是狠心,連玉泱也不放過……我並未教你向玉泱下手。你教狼妖王阻擊在前,教風晴雪絕殺在後……果然夠心狠手辣!隻是用錯了對象!”
那黑衣男子突地沉默,半晌才低低道:“我無意傷害玉泱……當真無意……我算好時辰,她定能及時趕到,便是她不能,我也能自狼妖王手中救出玉泱,玉泱最多受些皮肉之苦,絕無性命之憂。風晴雪……實在是意外……魔域與中皇幽穀決戰……我並未插手……”
“嗬嗬。”仙人突地陰測測的笑起來:“撒謊!你居然敢向我撒謊!你當真是想教她死於百裏屠蘇之手麽?”
黑衣男子大驚失色,慌忙雙膝跪地:“主人恕罪!我……我……我確實不想教她死去……我想教她禁鎖鎮魔洞,伏魔焰日夜焚燒,冰火之苦日夜交疊!我定要親眼看著,心裏才痛快。死,實在便宜了她!自然……待百裏屠蘇歸來,她若已完全成魔,便無可更改。即便不死在心愛之人手中,永囚鎮魔洞、永無止境生不如死的苦痛折磨,也無可更改!……她一人之命,怎能抵償我家國覆滅族人千千萬萬的性命!”
仙人聞言,自鼻中冷笑不已:“是麽?如今,她已在天墉城陰陽洞,元神冰陣中沉睡十年,猶未蘇醒,也許直到百裏屠蘇歸來,她才會醒來。這便是你所說的苦痛折磨、生不如死?這便是你說的無可更改?這便是你所說的複仇?”
黑衣男子垂著頭,無言以對。
“廢物,就是廢物!”仙人冷笑一聲,自袖中揮出一個冰藍色水球,鴿蛋大小,麵上竟有水波流淌,波光粼粼,閃耀著水係極致靈力的光輝:“拿去!這法器是極致的水係仙力!子時,以此珠施以‘潮音普渡’,若無意外,至多七七四十九日,她必可醒來……十年了……元神冰陣十年……她……或許……隻是不願醒來。”
黑衣男子忙接了,雙手捧在掌心,卻猶豫問道:“主人,我有一事心存疑問。”邊說便微微抬頭小心看著仙人的麵孔,可惜黑暗之中,並不真切:“我家國覆滅,與她不共戴天。不知主人,身為仙人,緣何與她這般仇恨深重?主人……當真是……恨她嗎?”
“你可有過真心摯愛之人?”仙人抬頭落寞的看著天頂。
黑衣男子感受到悲涼自仙人身上濃濃的散發出來:“仙人,也有情愛麽?”
“神仙有情,天下大亂。嗬嗬……”仙人突地輕笑出聲:“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暫,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即便真心摯愛又如何?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不能在一起……隻能追隨著她的輪回……按捺著心中的情感……陪伴她一世又一世?”
黑衣男子的心突地絞痛不休:“……即便真心摯愛又如何……隻能追隨著她的輪回……一世又一世……”
“可魂魄之力總有盡頭,一旦消散,便化作荒魂,再無處可覓。”仙人黯然道:“最大的心願也不過,在她最後一刻,仍能陪在她身邊,陪她走完最後一程。從此,永失我愛,心死情滅!”
仙人突地聲音悲愴:“可是我,連這一點點心願也未能得償。便是因著她的任性妄為……沒能見到真心摯愛之人最後一麵……生生世世的輪回……卻沒能陪她走魂魄的最後一程!你說,我不恨麽?”
黑衣男子垂下頭:“主人……我明白了……我們的仇和恨……一定會向她討回來!定要她千倍、萬倍的痛苦來償還!”
“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子夜時分,來此將碧雨青珠交還!”仙人袍袖一甩,雙翼舒展,刹那間去的無影無蹤。
黑衣男子見那仙人去的不見影蹤,方才起身,怔怔看著掌中水波流淌,波光粼粼冰藍色水球,漸漸陷入回憶之中,口中喃喃道:“碧雨青珠……商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