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一行人在山中趕路,每個人手上都提滿自己購置的年貨,除了白丹臣與白翊二人。
天色漸晚,太陽漸漸消失在山的另一側,晚風拂得山間叢林發出唦唦聲,為了安全保險起見幾人還是離得更近一起趕路。
唯有白翊獨自慢步走在隊伍後麵,一個人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丹臣帶著其他學徒走在前麵,但絲毫不擔心落單的白翊,這時與其逼迫他跟上隊伍,不如讓他自己單獨靜一靜,頓悟者往往在這種時候更容易領悟。
風,無孔而不入。
有風的地方,便能助白丹臣更快速的施展劍術,在這晚風蕭瑟的山中,白翊不論在何處都是安全的。
其他學徒提著年貨有說有笑的趕著路,這一日是辭舊迎新的一日,畢竟他們還是些孩子,對春節充滿期待也是正常。
兩個時辰過去,白丹臣總算是帶著學徒們回到這深山私塾當中。
每個人都被安排各自的任務,開始忙碌的做起準備工作,隻希望在整點時能一起享用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塾內插滿火把,房間內點燃所有燈燭,燈火通明的私塾給昏暗的山間增添著一份人間煙火氣。
而白翊倚靠著半崖的石碑,背後就是這熱鬧的私塾。
月光淒清而微弱,雖然背後就是明亮的私塾,但這石碑恰好能擋住這光亮。
白翊靠著石碑,不時抬頭望一望那一輪圓月,他隻求有片刻的安靜,這石碑便是他心裏能與私塾隔絕開的一道屏障,在這裏,他享受著獨自一人的寧靜與自由。
這種與同齡人格格不入的行為並不是天生就與之而來的,隻是從去年春節才開始漸漸形成,平日裏還是那個沒有腦子就沒有煩心事的孩子,隻有在夜深人靜時,才偶爾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其他學徒們即使是比他要年長一些作為師兄,但也不過就大幾個月,最大大不過兩歲,那些人情世故終究還是不懂。
這也使白翊與其他同門師兄們交際甚少,大部分時間都隻是他獨自一人行事生活。
或許隻是青春期的叛逆吧?
師兄們與他沒有太多情感,所以隨便一個原因也就解決了他們心中的疑惑。
但師傅白丹臣知道。
那是去年春節置辦年貨那一天發生的事,對集市充滿好奇的白翊一個人四處張望著,看看這個攤位的零食,瞅瞅那個攤位的小玩具,對於沒有童年的白翊來說,這便是釋放自己好奇心的最佳機會。
白翊上跳下竄的四處奔跑著,這攤位上的些許小玩意兒雖然新奇,但這集市的路他早已摸清楚。
就在集市邊的轉彎口時,隻顧看著攤位上各式各樣小玩意兒的白翊迎麵撞上一個比他小許多的男孩,被撞倒的小男孩大概隻有五六歲的樣子,坐在路中間就開始嚎啕大哭,一時間他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麽。
路邊聚集過來很多人,白翊趕緊將小男孩扶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可並不見他的哭泣減弱。
旁人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的是各種議論,而這時一個女人從人群中擠進來,一把抱住那個小男孩,拍拍身上的灰塵,一邊說著安撫的話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眼神中帶著白翊早已忘記的溫柔與愛。
小男孩逐漸停止哭泣,女人也就安慰著白翊告訴他沒關係的,讓他不要害怕,而白翊卻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到似乎不應該是這個年齡所應該呈現出的眼神。
耳旁全是嘈雜的議論聲,雙眼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似乎能看到那個女人在跟他交流,可他聽不進去任何話,耳邊的聲音猶如巨石一般一塊一塊壓在他的心理防線上,終於在某一刻承受不住,壓塌了他年幼的心理。
白翊自顧自的反向跑開撞出擁擠的圍觀人群,似乎不再聽得見他們在議論著些什麽,一直跑直到跑出這西安城,趴在林邊的木樁上大口喘著粗氣。
他不知道為什麽如此難受,僅僅是一個眼神,那個眼神似乎在哪見過,可為什麽怎麽也想不起來。
頭越來越痛,痛到他渾身開始冒冷汗,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個眼神到底在哪見過,可他就要想,無論如何都要想起來這眼神在哪見過。
母親。
是母親的眼神,是每個母親特有的眼神。
眼神中帶著慈愛,帶著寵溺,帶著心疼,帶著無法用言語表述出的那一份獨特的母愛。
他見過,但又想不起來這眼神是什麽樣的。
已經有五個年頭沒有見過母親,他有印象的與母親的最後一麵是在私塾中的臥室裏。
那一天晚上他在母親的懷抱中逐漸安睡,可突然被開門聲驚醒,他一睜眼便看到母親正在開門向外走去。
房間內昏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可長廊卻還點著火把並沒有熄滅。
母親的影子隨著長廊的光來到他的床邊,隨後他便親眼看著門一點一點被關上,那照射在地麵上的光亮一點一點變得狹窄,最後被兩側的黑暗吞噬。
“媽——————”
一聲大喊想要引起母親的注意讓她回來。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沒有回應。
那一聲呐喊過後便是無盡的寂靜,整個房間內沒有絲毫的聲音,甚至連風聲都靜止。
黑暗的房間沒有任何響動,他似乎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他就這麽坐著睡著了。
那時年幼的白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會偶爾思念母親,可這種感覺也隨著時間逐漸淡忘消失。
終於,整日沒頭沒腦傻樂的他趴在木樁上痛哭起來,周圍沒有人,他能在這裏放心地釋放自己的情緒。
哭著哭著,他又睡著了。
當再醒來時已是天黑,師傅坐在旁邊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他揉了揉眼睛詢問師傅他的師兄們怎麽不在,師傅隻是撣去他身上的灰塵領著他走向來時的路。
“你睡著了,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我就讓他們先趕路回去準備,不用擔心,能來得及趕上今天的年夜飯。”
師傅便不再多說話,隻是默默走在前麵,而白翊則緊緊跟著師傅,不再像來時那般上躥下跳地衝在前麵。
其實當年這一切都被師傅看在眼裏,隻是白翊沒有注意到罷了。
師傅在他跑開後去與那對母子賠了不是,便遠遠地望著他一人跑到這木樁上痛哭,也看著他就這麽睡去。
沒有叫醒他,隻是將毯子蓋在白翊身上,別著了涼就好。
這是他人生路中的必經階段,這個坎他必須要邁過去,隻不過這才剛開始。
不平凡的命運也必然造就不平凡的一生,白丹臣依舊在等著時機,等著他出手教白翊的時機,等著一切轉變的時機。
現在,隻能讓他獨自承受這一切,而白丹臣現在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好他的安全,讓他平平安安度過到那個時機的到來。
在此之前,白丹臣不會去影響他的任何人生軌跡,也不會幹擾他的任何想法。
寒冬的深山冷得刺骨。
二人在雪地裏趕路,終於在子時之前趕到私塾中。
白翊已經凍得有些意識不清,白丹臣便讓他進屋緩和些後泡個熱水澡恢複體力,當一切準備就緒後白翊也已經恢複體溫與體力。
這一頓年夜飯充滿溫情,師徒們燃放爆竹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在一夜的玩鬧過後終於在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睡去。
而現在,在過去整整一年後,白翊對那種感覺漸漸淡去,但正是因為那一次深深地刺痛過他的心,才會導致現在的他偶爾陷入沉思,去思考一切不明白的事。
人的命數各不相同,所需要做的便是了解它並接受它,許多事,早在出生之時甚至出生之前,就已經注定。
子時一到,白翊便下山回到私塾中,心不在焉的幫著做些勞務。
所有人都在有說有笑,唯有他獨來獨往,師兄們看到他也不多說什麽,知道他有自己的心事,隻是給他些好吃的,讓他別太過於難受。
又是一頓年夜飯,又是一次燃放爆竹。
可這原本白翊最喜愛的活動,如今卻已經有點讓他提不起興趣。
守歲時師兄們都在享受這歡快自在的氣氛,畢竟平日裏學習訓練太乏味刻苦,這難得的休息時間就用來好好放鬆一下。
白翊一個人坐在房間**,還是那張床,還是那個角度。
他一遍一遍的回想那一天門被關上,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吞沒的場景。
這感覺已經沒有那麽強烈,在一天一天的回想中,這份痛苦的回憶逐漸變得麻木。
情緒低落的白翊不再守歲,第一次在除夕夜中早早睡去,希望能在睡眠與夢境中逃避一些現實中的苦痛,這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
私塾內燈火通明,唯有白翊這一間房內的燈燭熄滅著,其他房間的光亮無法照耀進來,這房間的黑暗好像吞沒著周圍的一切光明一般。
他深深的睡去,這爆竹的響動聲也不能把他吵醒。白丹臣帶著其他學徒們過著這喜慶的一晚,與往年一樣在天色初白時睡下。
而白翊這時已經睡醒,一個人簡單收拾後又上山坐在石碑旁,就那麽靜靜的坐著,往日裏躁動不安的內心在今天早晨卻異常平靜。
這冬日的風雖然寒冷,在這時卻吹不動靜坐冥想的白翊。
他的人生才僅僅過了近十二年,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而這一路注定崎嶇坎坷,關鍵的轉折點還在未來,但為了未來奠定基礎的第一個轉折點已經開始。
白丹臣不去影響他這次的選擇,這一次的轉折由他自己決定改變成什麽樣,隻是白翊他自己並不太清楚。
換言之,這一次的轉折,就交由他自己順其自然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