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娘說起從前,無盡的心酸。

“我入府時,你已經被送到鄉下許多年了。

我雖不是官邸出身,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家境雖貧,可也從未產生過嫁入侯門的念頭。

我爹娘更不是那種賣兒賣女隻求一己私利之人。

一切都源於那年春天,我在河邊洗衣,與回京路上的你父親相遇。

我不知他是長寧侯,隻知道自己不小心落水被他救起,自此生出愛慕之心。

沒想到他也愛慕我,說我生得像他早亡的發妻。

他在我們那個小鎮子上逗留了一段日子,見過我家人,跟我家人表明要娶我的心意。

我爹娘雖覺得京城太遠,可禁不住我真心喜歡他,勉強同意了。

就這樣,我跟著他到了京城,他派人給我爹娘下了聘禮。

隻說我一切安好,卻沒說我知道他是長寧侯,知道他府中已有妻妾子女時是個什麽心情。

我不忍心我爹娘著急上火,這事兒就再沒跟他們提起過。

每每寫信都是隻報平安,說他對我多好多好。

可是真的好麽?

他對我的好隻在表麵上,他隻是因為我最像榮夫人,才向我示好。

他需要我這樣的人來為他充門麵,替他保留深情的證據。

這些年,但凡京裏有大小宴席,有的時候他連大夫人都不帶,隻帶我。

全是因為京中那些夫人們一看到我,多半都會感歎一聲:太像榮婉了。

所以我在府門之外的待遇很好,甚至京中許多人都說,我是長寧侯府第一寵妾。

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

她說到這裏,歎了歎氣,“我得寵都是表麵上的,是做給別人看的。

但我並不在意,甚至樂意為之。

我拚命地學榮夫人,一來是為了在這府裏安身立命,我要靠著這個討生活。

二來……二小姐一定想不到二來是因為什麽。

二來,是我盡可能把榮夫人學得像,就不需要侍候你父親了。”

慕長離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你是說,越像我母親,我父親越是不喜歡?”

“嗯。”林姨娘點點頭,“很意外吧?全天下人都知道長寧侯對榮夫人情深不能自已,就連大夫人的院子都一直叫做念卿院兒。

可是隻有我知道,那都是他裝的。

當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裝深情,興許是為了得個好名聲,興許是為了圖江南富戶榮家點什麽,也興許是為了掩蓋自己在正室過世短短數月就娶繼室進門的行為。

總之,他就是在人前樹立了這樣的形象,也造就了一個這樣的我。”

她說到這裏,看向慕長離,看了好半天,方才又道:“在你沒回來之前,我曾不隻一次地想過你是什麽樣子。甚至我還想,若有朝一日你回了慕府,若還是沒有人要你,那我就把你養在身邊。雖然日子肯定不如跟著嫡母和老夫人風光,但至少吃喝不愁。我隻要裝得像些,咱們兩個至少能平平安安地活著。

但你跟著老夫人不行,你父親不是老夫人親生的,他對老夫人有敬有畏,卻沒有愛。

他能把你從老夫人身邊搶走一回,就能再搶第二回。”

慕長離聽出她話裏的意思,“這些年,慕江眠對老夫人也並不好。”

“怎麽叫好呢?”林姨娘苦笑,“能敬著,就不錯了,畢竟不是親生的,不可能多親近。

何況兩人早年間早有嫌隙,當然,這也是我聽說的,我進門之後,事情已經過去許多年了。”

慕長離不解,“什麽事?”

林姨娘說:“二小姐這些年一直住在鄉下,怕是京裏的事知道得很少。

據說當年老侯爺的父親,也就是你的曾祖父,那一輩是平步青雲的。

靠著一個治災的大功績得了個爵位,並世襲至今。

但是怎麽說呢!慕家的後輩都還算爭氣,並沒有因為家中有爵位就好吃懶做隻等蔭封。

他們每一代都參加科舉,最差也能進入會試。

到了你父親這一代,更是直接進了殿試的。

說遠了,咱們再說回老夫人。

因為老侯爺承了爵位,又考取了功名,慕家敲鑼打鼓地去孔家提親,娶了孔家嫡女。

孔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書香門第,三代帝師,孔家嫡女的名號也是響當當的。

據說嫁過來之後著實過了幾年好日子。

可惜,後來老侯爺寵妾滅妻,待老夫人愈發的不好,反而對一位小妾極好。

老夫人膝下本有一子,長到五歲,死在了門窗緊閉的冬日裏。

後來不出半年,你父親七歲多的時候,他的生母又死於一場火災。

老侯爺便將你父親記到了老夫人名下,算是主母的孩子。

按說這也合情合理,一來你祖母喪子,心情悲痛難以撫平。二來你父親喪母,小小年紀無依無靠沒人照顧。你祖母從父親七歲多就開始養著他,也算是從小養到大的,有感情。

但你父親卻是個沒良心的,在他十九歲那年,老侯爺和那位寵妾雙雙過世,他承襲了爵位,竟然做主讓自己那位生母與老侯爺合葬。

他是庶出,他的生母不過當初侯府裏的一個妾,如何有資格與老侯爺合葬?

老侯爺那墓地的一半,應該是給正室主母留著的。

為此,老夫人氣得大病一場,一連數月都不肯見他。

而你父親,也不過是在老夫人院子裏跪了一天一夜,算是道歉,自此不了了之。

老夫人雖惱火,但也拿他沒有辦法,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且爵位已經襲了,她再惱火又能如何呢?”

慕長離當真是沒想到,那慕江眠竟狼心狗肺到了這種地步。

不過,林姨娘為何大晚上的要來跟她說這些呢?

慕長離輕扯唇角,長寧侯府過去那些年月的事情,恐怕也沒有那麽簡單。

林姨娘站起來,今晚的話說到這裏算是結束了。

她衝著慕長離笑笑,道:二小姐,咱們各取所需。我隻是為了活著,且早年小產壞了身子,今後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這座府邸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個安身立命之所罷了。

我就圖個清靜,今晚說這些話,算是跟二小姐表表我的心意。

希望咱們今後都能在這個家裏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