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香飄盡知何處

祖兒想,原來自己也會體會到絕望這種感覺的。

此刻,祖兒被懸在第十八層地獄的中心,那是一塊叫做血石的崖壁。那是用血染成的紅色的靈石,當祖兒來到這裏,她仿佛明白了澄一直不肯讓她開天眼,不肯讓她擁有深入十八層地獄之能力的原因了。這塊血石,是天生陰陽眼的劫數,可以賦予陰陽眼能力,也可以毀掉她,讓她溶入這塊血石中。

祖兒不知道有多少陰陽眼的術師已經在這塊血石上終結了自己的命運,然而她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許是逃不掉了。

澄當然會來救她!

祖兒一直是這麽相信著的,可,這一次,她也知道自己會站到自己命運的斷崖邊。

“祖兒,對不起了,隻要神子答應離開黃泉,無論他要去哪裏,都會和你一起走!”閻君這樣說,看著祖兒時,眼中也有一絲的愧疚,但轉眼就變成了冷漠。“但,如果神子真得決定毀滅,祖兒,你也在黃泉之中啊!”

祖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還是平靜的看著閻君那張酷似著澄的臉龐。他很平靜,祖兒相信,如果澄毫不妥協的話,他一定會立刻喚醒血石,也不會留絲毫的餘地。

祖兒一直認為,比那些危害人間的凶魂們更可怕的是人們殘忍的心,所以祖兒的陰間朋友一向比人間朋友更多些。但現在看來,比殘忍的心更加可怕的,是這些所謂的神仙們缺失了的人性。

“猶豫過麽?”祖兒輕聲問。

“什麽?!”閻君皺眉看著祖兒,他完全沒聽明白她問的是什麽問題。

“那時候為了修成正果,而丟棄了人性、把親情、愛人、朋友、忠義全都扔進練丹爐的時候,你猶豫過麽?”祖兒聲音提高了些。

閻君愣住了,他沒有想過祖兒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所以他選擇不回答,繼續與祖兒那樣對視著。他看見從祖兒的右眼中,流出鮮紅的血淚,滑過臉頰,落下時染紅了祖兒的衣裳。慢慢地那隻右眼又變成了平平無奇的黑色,就像是一個凡人。

“澄也這樣的麽?那個時候,澄也是這樣的麽?”祖兒接著問。

閻君此時卻明白了一些,冷笑了一聲說:“我其實是照著神子的樣子做成的!”

祖兒搖搖頭,她也笑了,淒涼而絕望地笑了,說:“我勸你快點放了我,否則,你的黃泉真得就保不住了,如果澄真得已經變回了從前的樣子。你覺得他會妥協麽?他不也早已經放棄了愛情麽?”

閻君腦中一聲轟響,祖兒的話切中他的死穴,如果神子他根本就不念及對祖兒的情了呢?即使血石練化了祖兒,黃泉還是會化成灰燼,他也會隨之化為灰燼,還有什麽用呢?

“不,我賭了,我賭神子不會忍心讓你消亡的。祖兒,你要跟我賭麽?”閻君突然笑了起,他似乎已經瘋狂了。

“我不賭!”祖兒笑著搖頭。

“怎麽?祖兒你也害怕麽?無論哪一種結果,也許你都會消失,會成為這塊血石的一部分不是麽?”閻君有些悲哀的說,其實他是在為自己悲哀。

“你錯了!”地藏菩薩的聲音舒緩而溫和,他走近時,一隊隊的陰兵為他讓路,在他的光芒下恭敬的低頭。“祖兒本不必賭,因為無論結果是什麽,你們都輸了!”

“菩薩?!”閻君一驚,地藏菩薩跳出了三界之外,無論這黃泉變成什麽樣子,其實都與他不相關,此時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他是為了誰而來,難道是為了救出祖兒麽?

“這一局,沒有人會贏,也許看上去你是勝了,但下麵呢!緊跟著來的,卻還是滅亡這個結局。王,你想過麽?”地藏菩薩問道。

閻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沉默了許久,才有些顫抖的說:“菩薩,我受了天命掌管著死靈之國,沒有上天的旨意,絕不能輕易的讓它滅亡。”

“那麽祖兒又於你有什麽妨礙麽?”菩薩指著祖兒問道。

閻君也看了祖兒一眼,那女孩正用一雙亮得嚇人的、異色眼眸注視著他。那眼光太過清澈而純淨,竟讓他有些心慌了起來。

於是,他躲避了,說:“菩薩,我隻有賭這麽一次。她就是神子的心結,也許神子會因為她而改變了心意呢?菩薩,我是為了拯救呀!”

地藏菩薩突然抬起了一直低順了的眉眼,眼中精光四射,堅決地說:“以毀滅為代價的救贖,其實正是毀滅的開始。王,你也是上神啊?你不必像凡人一般,為萬千情感煩惱,但卻不能丟掉為上神者的尊嚴啊!”

閻君踉蹌的後退了一步,他仿佛是被什麽給擊中了一般的,胸腔裏翻湧著一種說不出的莫名情緒,根本無法抑製。

“說的好!智師父,你真不愧是梵的師父啊!”

澄已經來了,微笑著愉快的地看著地藏菩薩。

“神子,過獎了!”菩薩也是微笑然後向澄微微的躬了下身子。他知道澄沒有抬高梵的意思,梵是世世的輪轉的善心佛子,原本就是修佛之人最為敬重的,反而,能被與梵相比,倒是很大的讚美了。

“師父,你真得能放棄了前塵舊世,而一心向佛麽?”澄微笑著問。

地藏菩薩眼睛略過了澄,看向了遠方,仿佛能看見黑暗的天空裏,有一顆明亮的星,閃了一下又一下,半晌才道:“如果這是我的宿命,我能!”

“我不能!”澄接過話來,他的眼光也略了地藏菩薩,看著祖兒,他的眼睛似乎想向祖兒微笑,可那雙黑色的眼睛,讓祖兒陌生而恐懼。“無論,我蛻變成神子,或者是惡魔,我都舍不下她!”

話音未落,血石突然發出了一聲悲鳴,然後向四麵八方炸開了,落下的並不是碎石,而是血,染紅了每個人的心和眼。祖兒自血色中飛起,穩穩地落進了澄的懷中。

“祖兒,他們這樣對待了你,你說咱們怎麽報答他們好呢?”澄將祖兒的一隻手舉高,細細的撫摸過指間傷痕。祖兒的手原本是纖細而光滑的,這些傷口都是走過每層地獄時,留下來的。

澄那樣溫柔的看著祖兒,他似乎是在等待著祖兒的回答。但祖兒隻是微微的顫抖著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心情此時正糾纏著矛盾的情緒,這分明就是她的澄,但此時卻陌生而冰冷,那一具澄的軀殼中,藏起了一個有無邊法力的神的靈魂,那樣的強悍而陌生著。讓祖兒的心裏充滿了莫名的驚疑不定的掙紮。

澄寬容的笑了笑,他明白祖兒不能適應,其實他自己還沒有完全適應了這樣的自己,但他卻明白了一件事情,此刻這一個擁有了絕對力量的自己,才有完全的統治力和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

他沒有再看祖兒,而是朝著離自己不遠處的一隊陰兵勾了勾手指,那隊陰兵先是驚恐的表情,然後是一陣淒厲的哀號,轉眼化成了灰燼。

“啊!”祖兒崩潰的尖叫了起來,她當然看懂了,此刻的澄也像是剛剛要用她的命來做籌碼的閻君一樣,已經完完全全的變成了神,缺失了人性的神!

“別怕,祖兒!不會讓你看到!”澄溫柔的哄著她,將她的臉壓向自己的胸口去,而他的毀滅卻隻是剛剛開始。

“阿彌陀佛!”地藏菩薩雙手合什,高聲宣一聲佛號,身體開始發光,起初淺淡,但越來越清晰而溫暖,給人以安撫的力量。

澄被那佛光燙了一下眼睛,他眯著眼看著地藏菩薩。從那佛光看過來,澄的身體正發出幽綠陰暗的顏色。

“神子,您已經成魔了!”地藏菩薩搖搖頭歎了一聲。

澄笑了,總覺得是不懷好意的,他反問道:“智師父,您已經成佛了,怎麽還跟我這個魔,還有這群鬼怪攪在一起呢?”

地藏菩薩笑著答道:“神子啊,你又是在做什麽呢?神子也丟棄了做為神的尊嚴了麽?”

“我不是神,如果我承認自己是惡魔了,菩薩就讓開讓我毀滅這裏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是惡魔了,請你讓開吧!”澄冷冷地說。

“神子不就是為了救祖兒而來麽?你救到了,就帶著她走,黃泉從來都遵守著當時神創世時定下的規則,從沒有違反過,為什麽還是要毀滅它?這裏也住著許多魂,他們其實也是生靈啊!”閻君突然吼了起來。

“你難道忘了,我是被什麽催生出來的麽?是你口中那位神的的恨意,他對他自己創造的世界的痛恨。我就是在毀滅中出生的。如果說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宿命,很不幸的,他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安排了毀滅的宿命!”澄冷笑,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很難清楚他是在為了什麽而憤怒著,難道是不甘心著自己的身世命運嗎?

“澄,全世界的人都改變了,你也不會,因為我們不答應!”淚縈微笑著看著澄,當她顯現在空氣中時,帶來一股屬於月光的冰冷味道。

“淚縈!”祖兒驚叫了起來,不是驚喜,祖兒不是無知的傻瓜,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淚縈會出現在這裏是為了什麽目的。

阿寶向祖兒搖搖頭,又點點頭,祖兒就不說話了,她看了看阿寶他們,又看了看地藏菩薩,最後抬起頭來看了看澄。她真希望這個時候,澄還是以前那個微微笑,永遠溫和可親的帥氣男人。

然而,生活永遠都是這樣的可悲,想了等了也期待了,明天卻不會如此安排!祖兒正站在十字路口上,她需要在短短的瞬間裏做出一個取舍!

“澄,住手吧!”淚縈溫柔的說。

“你又在命令我了嗎?”澄問道。

沙悸笑了說:“澄,沒有人可以命令你,沒有人敢,但我相信,你不會忘記了我們當初的承諾,所以請住手吧!”

澄也笑了起來,他搖搖頭,看著沙悸時眼光很平和。但沙悸卻突然皺眉,他的身體無法抑製的顫抖起來。

“悸,悸,你怎麽了?!”阿寶驚叫了一聲,驚慌失措的不像是平時的她了。

沙悸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了,他軟軟的跪倒在地上。梵忙脫下身上的袈裟,一抖開,牆一般的升至半空,袈裟上的佛寶正閃著光。那是在三界之外的聖物,可以不沾染一切塵埃。但,這也擋住澄,他的力量充滿了毀滅的絕望情緒,即使是佛子的善心,也抑製不住這種悲傷的絕望。

“澄,你瘋了!”路遙此時跳了出來,他一直在梵的舍利保護之中,但現在也忍不住了。“你居然對悸他們動手,你一定糊塗了!那群妖怪給你吃了什麽**藥,你快點給我醒過來,不然,我真得不會饒了你的!”

“遙,快閃開!”祖兒這時卻突然叫了起來,她突然衝出去,阻擋住了澄向路遙伸出的手。“他已經不是澄了!”地藏菩薩歎息了聲,他伸手劃個圈,突地將遙圈住了,那無色的圈子收緊,仿佛有一端是連在了地藏菩薩的手上,菩薩隻是一拉,遙就飛到了他的身邊。

梵看著地藏菩薩,突然叫了聲“師父!”

地藏菩薩還是微笑地,看了梵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點頭。祖兒說的沒錯,無論他去到哪裏,經過多少輪回,他都不會忘記了梵的,那是他的弟子,甚至可以說是他的兒子。是他曾經愛過活過的證明。

“師父,把他帶出去,他的身體在奈何橋邊,那裏我布下了淨土!師父,他要活著!”梵喊道,眼中似乎有淚光在動。

地藏菩薩閉了下眼睛,又是用力地點點頭。

“神子,我們曾經答應過澄了,如果有一天,他離開,而你回來,他要我們成全!”淚縈笑著說,她在空中彎下了身體,全身都澄澈的透明。

地藏菩薩眼看著淚縈化成了一盞引魂燈,他知道時候已經到了。他看著路遙一笑,說道:“來吧,我會把你帶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我不走!我得跟他們在一起!”路遙立刻拒絕。

而菩薩沒有等他再說第二句話,他一揚手,帶著路遙消失了。

“喂,那邊那隻大頭鬼!”阿寶斜著眼看了閻君一眼,“快帶著你的小鬼滾蛋,死了別怨我!”

“我們還有什麽地方能去麽?”閻君問道,這個時候生死攸關,他也沒空擺出陰間之王的架子來。

“上第十七層,菩薩的佛宮,避得了一時算一時,聽著,要是我們沒有成功,菩薩的金身像會落淚,你就把這第十八層封起來。”阿寶急促的說。

閻王忙向自己陰兵揮手,閃身欲走,然而,才挪了一步就停住了,回頭問道:“如果成功了呢?會怎樣?”

阿寶怔了怔,搖搖頭,笑道:“不知道,可能菩薩會笑吧!”

“是想封印我麽?一群不自量力的笨蛋!”澄狂怒了起來,半空中帶著火的飛石落下。

阿寶飛身而起,左手向上伸起,一道銀光閃過,一個巨大的盾牌出現,那火石觸到盾牌就冒出了了陣白色的水氣消失了。

“我們不是想封印你,而是要殺死你!”阿寶冷酷的一笑,讓四海之刃升起在空中。

“阿寶,不要啊!”祖兒痛哭失聲。

“祖兒,別哭!”淚縈的聲音從引魂燈中的傳來,“我答應過澄的對嗎?祖兒,我還是那句話,誰命好,誰就逃!”

阿寶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或者軟弱,她那把至凶的四海之刃,就穿過了引魂燈,一聲脆響,引魂燈炸開了,如夏日天空裏燃放的煙火一般絢爛的綻開,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成全就是一種凶陣,如果我不帶你離開,你也會在其中消逝的!”地藏菩薩慢慢地向路遙解釋。

“什麽是凶陣?!”路遙驚訝的問。

“你知道阿寶有一把劍叫做四海麽?那是煞氣很重的至凶之武器!隻有它,才能做出連神子都毀滅了凶陣!”地藏菩薩伸出手,胸口飛出三個舍利組成了一個三角狀的範圍,在那裏可以看清楚第十八層地獄之下正發的是什麽。

梵盤膝坐在地上,掌心向上安放在膝上,那是最接近佛的姿式。阿寶的劍就在他的胸口,他卻很安穩而平靜的看著天空,那裏還殘留著些許屬於淚縈的光色。

“梵,我很快的,不會痛!”阿寶輕聲說。

梵笑了笑,說:“阿寶,我不怕痛的,你知道!”

阿寶也笑了笑,笑容還沒有從嘴際隱去,劍就穿過梵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