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頭七

“頭七時,很多靈魂也是會回家的!”

祖兒發覺自己說完這句話時,靈的臉更加慘白的嚇人了。她知道,靈一向都相信、且恐懼。這就是兩姐妹最大的不同了,死去的韻是從來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不相信過得就輕鬆一些。而靈卻是在自己的繭中,把自己越纏越緊了。

“靈,不想見韻一麵嗎?”祖兒問她。

“我怕,祖兒,韻會是什麽樣子呢?像死去時那樣嗎?”

靈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早晨的,韻躺在南閣樓那已經腐朽了的樓梯前,身下的血染在長了青苔的石頭地麵上,凝成黑色的一片,隻在嘴角處還有一抹鮮紅,順著蒼白的臉頰流下,眼睛張得大大的,無神的看向上方,也許透過天花板,能看到外麵灰藍色的天空吧!

“怎麽會呢?韻是不幸,並非枉死,她那麽愛你,自然會拿最美的樣子來見你的。”阿寶安慰她。

靈點點頭,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還有韻,如果早飯開得晚了,她就會吵得人不得安寧的。”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卻顯得陰森森的。

看著這樣的一個背影,總會讓人感覺悽楚。

祖兒總覺得沉默更讓人難受,就說:“我才發覺,靈和韻真得是很像的。”

“她們是雙胞胎嘛,當然像!”

“不,我是說走路的樣子,韻也是這樣,腳跟不愛落地。”

“是嗎?以前倒沒發現呀!”

“我們以前幾時注意過靈呢?”祖兒歎息了聲,突然覺得自己話說的錯了,但已經晚了,阿寶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下去了。

古家老屋確實夠荒涼,有些地方即使白天都陰暗,不見陽光,比如,韻失足摔下來的南閣樓。

祖兒是無意間逛到這裏的,來參加葬禮,終歸是件很悶的事情。她已經開始想念澄那雙會笑的藍眼睛,想念自己在“異人洞穴”裏的那張大床了。

樓梯下麵還留有韻的血跡,祖兒那隻紅色左眼狂跳了起來,怎麽回事呢?為什麽那本不應該看見血色的左眼,竟也清晰的看見了血跡的輪廓呢?

一陣眩暈的感覺襲來,祖兒向後靠了兩步,想要靠上牆。卻有一雙手扶上了她。

“小姐,你沒事嗎?”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祖兒回頭,那男人外表很文雅,隻是麵容有些憔悴。

“韻就是在這裏走的嗎?”男人沒等祖兒回答,徑直走到樓梯下,蹲下和身子輕輕撫摸那早已經凝結的血跡。

祖兒不認得這人,但也能看出那男人眼中有很深的眷戀,她親眼看著一滴滴晶瑩的淚落在血跡上麵,血依然是濃得化不開,把眼淚全數吞咽下去,沒留下絲毫痕跡。

突然間,狂風大作,天黑得很急,眼看要落下雨來了,祖兒紅色左眼中突然有白影一閃而過。

“韻!”祖兒剛叫了聲,外麵就雷聲大作。

南閣樓下,黑得如同深夜,男人打著了打火機,祖兒見他淚水已經幹了,男人看了祖兒的左眼,突然問道:“你是有陰陽眼的祖兒嗎?”

“你是?”祖兒有些迷惑。

“我是高陽,韻喜歡提起你,還有一個叫做阿寶的,你們的故事,似乎是她很珍貴的回憶。”

“那麽,韻是你的?”祖兒悟著了些。

“我以為她可以是我的妻子!”高陽淒楚的一笑。

“你來了!”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

“韻!”高陽猛得回頭。

是韻?!哦,不,那是靈!

她穿著素白旗袍,手執燈籠,在火光的映照下,蒼白如鬼魅,而,她自然不是鬼魅,因為她真切的站在祖兒的右眼裏。

“我還擔心你不能來,這樣好,韻喜歡的人都來了,她會高興的!”燈籠的光不算太亮,但祖兒仍能看見,靈的眼中放出了一絲光彩。轉而,靈又對著祖兒說:“阿寶在寫往生符,要我請你去幫忙。”

祖兒答應了一聲,跟在靈的身後走了,高陽先是愣了一下,也快步追上了她們。

南閣樓又陷入沉寂的黑暗中,一陣陰冷的風吹起,似乎掀動了誰的裙角,忽然,又有一聲歎息,幽幽的、輕輕的、飄散在風裏。

“我是做姐姐的人,怎麽會為難她呢?若她真想嫁,我一定會答應的。誰知她竟然在夜裏偷偷上了南閣樓。她不是長女呀,怎麽可以隨便去祖宗休息的地方。她居然要去毀掉古家祖先的遺訓,她要脫離古氏一族。這是大不敬呢!祖宗當然就會生氣!韻總是這樣的,不肯聽我的話,我說我們的命運都寫在遺訓裏,她就是不信。不信的下場就是橫死!其實,先祖們已經知道了,所以把韻的那口棺材,放在最靠東邊,女兒不到出閣時,人就要去了。這就是我們的命!”

晚飯時,高陽堅持要聽韻離世的經過,見他執念若此,祖兒和阿寶都不好反對。

而靈在講這事時,口氣波瀾不驚,隻是兩行清淚,不間斷的從那雙已變得空洞無神的眼中湧出來。

“都是我害了韻,是我的錯!”高陽痛苦的抱住自己的頭。

靈低下頭,輕聲哭泣起來。

“不是誰的錯,是命!”突然,憑空傳來這樣一句,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是誰在說話!”靈驚恐的問。

阿寶已經離開了座位,這聲音不是出自她們任何一人的口,“祖兒!”她急促的喚了一聲。

“我在找!”祖兒警覺了起來,四處尋找。“沒有!”

“怎麽會沒有?聲音已經來了,為什麽沒顯形?”阿寶不解!

“阿寶,是頭七,況且,這裏是她的家!”

“是韻嗎?真得是韻嗎?不,我不敢看她,那樣的臉!”靈歇斯底裏發作,顯然是想起了韻的恐怖死狀!

“靈,別怕,有我和祖兒在,如果你不想韻,我們可以讓她離開,不會讓她出現的!”離靈最近的阿寶,忙抱住她,安撫著她。

“靈回房間去吧,也許不會來了!”祖兒幫著扶起她。

隻餘下高陽,獨自一個坐在原處,仿佛是在等待,又仿佛是在思索著什麽!

祖兒沒有隨著阿寶一起在靈的房間陪伴她,而是一個人走了出來。她有點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竟然沒有看到韻的魂呢?在自己從前的記憶裏,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夜裏的古宅,更顯得鬼氣森森的,祖兒甚至會想,也許對於長年日久住在這裏的韻來說,死亡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解脫。

“不是誰的錯,是命!”難道韻也說出這種宿命的話了嗎?死亡真是奇特的東西!

“祖兒!祖兒!”

祖兒感到後背飄來一陣涼意,匆忙回頭,身後是被風吹起的柳枝,飄搖著沙沙作響,沒有人。

“韻,為什麽躲著呢?”祖兒閉上雙眼,希望能夠感知到韻的存在,但是沒有,什麽也沒有。這讓祖兒稍稍有種挫敗的感覺,她的陰陽眼從來沒有放過任何鬼魂。

“這也沒什麽的!那裏是她的家,她在那裏生,在那裏死,那裏的一切都和她的氣息聯係在一起,她很輕易的就可以把自己藏起來。”澄在電話的那一頭微笑著,他似乎已經看到了祖兒嘟著嘴,使性子的樣子。

“可是以前我什麽都能看到的呀,沒道理嘛!澄,你究竟懂還是不懂呀!”祖兒氣呼呼的問。

“祖兒,韻並不是凶魂!你以前所看見的,都是要傷害,你所要保護的人,但現在韻的身上沒有怨氣,所以如果她不想讓你看到,也是很容易的。不過,她躲不了太久的,不需要到三七,你就能夠先感覺到她了。無論如何,勸她走吧,畢竟總是徘徊在生人居住的地方,不是鬼魂應該走的路。”

“澄,我總覺得怪怪的,韻不是那種放不下的人,她應該不會纏繞很久的。”

“也許,她也有她的不甘心。祖兒,用心,用心去聽聽她的聲音,找你想要答案不好嗎?”

直到阿寶回來,祖兒依然拿著電話,坐在床邊發呆。

“祖兒,你丟魂兒了?”阿寶有些擔心的問。祖兒是很容易入魔的,她本來就是分不太清楚虛幻和真實的人。

“阿寶,如果韻真的不走,你怎麽辦?”祖兒問她,眼光卻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會寫散魂符!”阿寶想都沒想就回答她。

“可是阿寶,韻是我們的朋友呀!”祖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祖兒,人鬼殊途,她如果執意不走自己應該走的路,她就不再是我的朋友。留她在世上,早晚是大害。與其到那時,你死我活的決裂,不如現在就送她走!”說到這裏,阿寶也有些鬱悶了,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香煙來點上。看到祖兒依然蒼白的臉色,就坐到她身邊去,說:“祖兒,我們當然可以和鬼做朋友,但,他們留在世上都一定有個理由。可韻不行,她還沒踏進黃泉路,一個不小心,就會走上絕路的,比死還可怕的不是魂飛魄散,而是為禍人間。我們既然是為這個而生的,就要做應該做的事情。”

祖兒沉默了好久,終於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