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帝後

皇後謝氏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沉靜下來:“他們是怎麽說的?莫非當真有人膽敢在皇上麵前亂嚼舌頭?看來皇兒們身邊的人該清理清理了。”

皇帝看著妻子的神色,歎了一口氣:“朕實在不明白,皇後如今在想些什麽。外頭固然是有人說些無聊話,但我們自家人知自家事,皇兄與楨兒的性情如何,你心裏清楚得很,為何還要聽信外人的話,徒自壞了自家人的情份?楨兒在你我麵前從未有過失禮之舉,待兩個皇兒也十分愛護,日後他們長大了,彼此互相扶持,難道不是一件好事麽?楨兒文武雙全,又自幼聰慧,若有他輔佐大郎,日後你我夫妻也能安心了。”

皇後謝氏聽了這話,神色頓時陰沉下來:“皇上這話說得不對!我們大郎一樣聰慧過人,有皇上教導,將來也一定能做好一個皇帝,何須旁人輔佐?!難不成沒有了高楨,我們大郎就不會做皇帝了麽?!”

皇帝神色了然,淡淡地說:“你就為了這種事,惱了楨兒?”

皇後也知道此時再作掩飾也沒有意義了,索性就攤開來講:“不錯,臣妾確實心中著惱。臣妾身為兩個皇兒的母親,每日看著皇兒用功讀書,懂得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出色,心中不知有多麽歡喜!可那些先生……還有太後宮裏的人,他們隻會說高楨從前還是皇太孫時有多麽聰慧,多麽出色,我們皇兒多有不及——簡直就是放屁!”

謝氏乃是伯府千金,武勳人家出身。說話做事不象書香門第的閨秀那般斯文,有時候脾氣上來了,粗話也是說得出口的,而此時她的怒火正盛,自然顧不了許多:“高楨自打丟了皇太孫的身份。何曾正經讀過書?!那時他還沒有大郎如今的年紀大呢,他的功課怎麽可能比大郎現如今還要出色?!這些話當真不是你的好皇兄授意的麽?那些太傅哪個跟他沒有交情?又或是太後娘娘偏心,底下人看在眼裏,也跟著捧高踩低了?!可他們踩誰不好?為何非要踩我的皇兒?難不成太後娘娘是想要將我們的皇兒撇到一邊,叫你立高楨為太子,好補償她可憐的失了皇位的大兒子?!”

皇帝皺起眉頭:“皇後!你說話要仔細。怎能怪罪起母後來了?母後不過是憐惜楨兒年少失母,因此多關懷些,又何曾亂了分寸?皇兄與楨兒更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人!底下有人亂說話,你身為皇後,統率六宮。隻管將人攆出去。若是太傅們行止有錯,你也可以告訴朕,朕將皇兒的師傅們換了就是。你放著堂堂正道不行,反而誣蔑起無辜的皇兄與楨兒來了,不但自己懷恨在心,還在皇兒們麵前亂說話,難道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對?這是身為皇後該做的事麽?!”

謝氏冷笑:“皇上這是嫌棄我了?也對,臣妾年紀大了。已經人老珠黃,哪裏比得上年輕小姑娘們水嫩可人。朝上的大臣們成天勸皇上納妃,好為皇家開枝散葉。背地裏也沒少說臣妾是個妒婦,不識大體。臣妾真是深感惶恐。與其讓皇上有朝一日厭惡臣妾沒有眼色不知行賢妻之舉,倒不如機靈些,明兒就傳令下去,命禮部準備選秀之事好了。橫豎先帝的周年已過,雖然古人說父喪當守孝三年。但那是對老百姓說的,天子之家卻沒這種規矩。守個百日也就夠了,更何況皇上已經守了一年?後宮裏那麽多宮殿都空著。也太可惜,正好多封幾個妃子,宮裏也熱鬧些。隻不知道皇上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是書香名門的淑女呢?還是將門出身的千金?又或是小家碧玉……”

“真是夠了!”皇帝氣憤地站起身,“你如今怎的變得如此胡攪蠻纏?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事,還強自狡辯,三兩句就將事情扯到納妃上頭——朕根本就沒有納妃的意思,早就說過無數次了,你還要念叨幾回?!”說罷甩袖而去。

皇後謝氏沒有起身送行,她盯著手邊桌麵上的茶碗,忽然揮手將它甩落在地,眼圈忽然就紅了。

男人怎麽信得過?從前他還是樂安王時,她覺得以自己的家世,應該還能製得住他,因此他說他不納妾,她是相信的。可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哪怕他什麽話都不說,周圍的人也都在勸他納妃,宮裏隨便一個平頭正臉的女子,都敢在他麵前賣弄,她還不能攔。她是樂安王妃時阻攔丈夫納小,不過是被人說一句妒婦,可身為皇後阻攔皇帝納妃,就是罪人了。她每日一早起來,看到周圍侍候她的宮人,就覺得所有人都這麽看她;去太後宮裏請一次安,太後看她的眼神也在暗示這一點;太傅們對她的皇兒如此苛刻,何嚐不是在敲打她這個母親?哪怕是見一次親爹娘、親兄弟,他們也都在勸她大度些——她都快要發瘋了!

她絕不會讓步的!這個丈夫是她的,隻屬於她!無論她是王妃還是皇後,都休想有人跟她搶人!皇位也是她兒子的,誰都別想搶走。若有人敢搶,她絕不會讓他好過!就算有太後和皇帝護著又如何?她是名正言順的皇後,她的皇兒是名正言順的儲君,等到她的皇兒登基那一日,又有誰能違逆她的意思?!

皇帝並不知道皇後剛剛下了怎樣的決心,他含怒出殿,兩位皇子早已聽到動靜迎了上來,麵帶憂色:“父皇,您跟母後吵架了麽?”皇帝摸著兩個兒子的頭,歎息著什麽話都沒說。

皇次子忿忿地道:“又是因為楨哥麽?為什麽他總要害得父皇責怪母後?!”皇長子吃了一驚,連忙看向皇帝:“父皇,是真的麽?”

皇帝心中一跳,連忙笑道:“跟你們楨哥有何幹係?你們母後是又吃起飛醋來了。朕再三說了不納妃,她隻是不信,一味的吵鬧,實在叫人頭疼。你們且由得她去吧,等她想明白了,自會來給父皇陪不是了。”他們夫妻之間一向是這樣的相處模式,隻不過這一年來,爭吵的次數比過去增加了許多。

兩個皇子似懂非懂,皇帝心情不好,也不想繼續跟兒子們說下去,隨口囑咐兩句,就離開了。

他心情沉重,也不知該上哪裏去,百無聊賴地又逛回了乾清宮。腹中饑餓了,他也隻能命內侍們去禦膳房隨意領些食物過來充饑,剛吃飽,慈寧宮就來人了,太後要見他。

皇帝來到慈寧宮時,廣平王已經離開了,太後剛剛在佛前念完一輪經,招手示意皇帝到裏頭茶室坐下,就將侍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

皇帝心知太後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便先行認了錯:“楨兒受傷的事,是兒子大意了。兒子已經命太醫院用心診治,楨兒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母後別擔心。”

太後淡淡地點了點頭:“我不擔心楨兒,隻是擔心你。皇帝,今日皇後可是又跟你發脾氣了?”

皇帝幹笑了下,知道母親在宮中為妃多年,對後宮的掌握遠勝於剛成為六宮之主不到一年的妻子。他連忙為謝氏辯解:“隻是有些小口角,母後也明白,我們夫妻之間素來是這樣,就象是小情趣……”

太後打斷了皇帝的話:“皇帝不必哄我了,我不但知道她發了脾氣,還知道她是為什麽發的脾氣。我不過就是說過幾回,楨兒年少失母,又要照顧失明的父親,小小年紀的不容易,讓你多照應他些,多給他些好東西。這樣也礙了皇後的眼,我知道她在人前總是裝作孝順媳婦不容易,其實背地裏不知怨了我多少次偏心呢!她怨我對她三個孩子不如對楨兒好,卻也不想想,她兩子一女俱是宮中人的心頭寶,誰不護著?楨兒有什麽?若我少過問幾句,隻怕連隨意一個宮人都能給他臉色瞧了,我為什麽不能偏心?!”

皇帝啞然,隻能低頭不語。

太後氣衝衝地說了一通話,心情稍微平複了些,看著小兒子這模樣,又忍不住難受:“從前我不知道你還有九五之尊的福份,給你選媳婦時,隻想挑個出身好的,娘家顯赫的,能護著你,給你多添點兒家私,就沒考慮別的。謝氏別的都好,就是這脾氣……”她頓了頓,不想細說,“從前看著還罷了,日子長了,就露出怯來。早知你有今日,我就該為你選一個賢惠懂事些的媳婦才對。”

皇帝說:“母後別怪她,她也不容易。這麽多年來,她與兒子夫妻和睦,生的孩子也十分聰慧討喜。楨兒的事,原是有人在她麵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她又護子心切,才會想岔了。兒子自會好生開解她。當日兒子在江南遇險,生死未卜,她硬著護著孩子們在東宮撐到兒子回來,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兒子能平安登上皇位,謝家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不過是一點小口角,一會兒就過去了,哪裏就到母後說的這地步了呢?”

太後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護著你媳婦。也罷,隻當看在幾個孩子麵上,我也懶得與她計較。隻是有一點,皇帝可曾想過?你將來是定要將大郎立為皇儲的,日後大郎登基,她便是皇太後。那時候你我恐怕都不在了,她若是記恨你皇兄和侄兒,有心為難他們,又該怎麽辦?”

皇帝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