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獄的第五溶洞中,陳疆本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囚犯,把他往眾囚犯中一丟,絕對認不出來這麽一個人。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喜歡多說話,不喜歡結朋交友,若說這人與旁人有何不同,也許隻是心裏想的比旁人多一些罷了。
陳疆沒做過官,沒習過武,更別提修道一途了,算是不折不扣的凡間俗人。他隻不過是京都外郊的普通老百姓,年少時曾寒窗苦讀數年,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期盼著能夠高中,光宗耀祖,可惜終卻大考落榜,連一個秀才的名頭都撈到。
他的爹娘為了供他讀書,耗盡大半家財。這些事落在周圍鄉親們的眼裏,陳疆就成了一個胸無大誌和毫無作為的蠢人廢物,別人都罵他不孝,笑話他的無能,沒有人看得起他。陳疆的前半生,不知受盡了多少白眼和諷刺。
大考落榜之後,陳疆這般文不成、武不就,尋不到什麽好差事,隻得跟著他老爹在城裏跑些小本生意。陳疆知道爹娘不容易,幹活兒勤快的很,這般幾年下來,生活雖然不算富裕,倒也絕不算清貧,不過夠了溫飽罷了。
成年之後,陳疆的爹娘為他尋了一門親事,女子是鄰村的一個黃花姑娘。陳疆與那女子曾見了一麵,雙方父母很快就定了下婚事,一月之後便就完婚了。
二人這般迅速結婚,並不是因為那女子是國色天香,也不是因為那女子是大家閨秀。其實那女子隻算得上是二流姿色,家中貧寒的很。隻是她爹娘著急把她嫁出去,好得了禮金銀子給弟弟娶親,這才造成了二人閃婚。
這並不算一個完美的婚事,關於這點陳疆心裏清楚的很。陳疆不愛她,那女子心裏似乎也惦記著別人。陳疆經常看到妻子會癡癡的望著窗外的白雲在空中緩緩流動,一雙不大的眼睛中總會流露出悲傷回憶的模樣,陳疆看在心裏,什麽都不說。隻因陳疆心裏知曉,憑借他的才華能力與家庭背景,實在是難以娶到更好的妻子,生活隻得湊合過了,僅僅為了活著而活著。
但是活著沒意思。
有些時候,陳疆就想,與其這般沒滋沒味的活著,倒不如死了算了。這些念頭隻是在陳疆腦中一閃而過,他卻從未真的尋死過。
陳疆的家門外不遠處有一大片田野,那片土地曠闊而肥沃,一望無際,像是大海。
這田地自然不是陳疆家裏的,而是附近一名有錢的地主家的,但每逢春末夏初之際,這片田野中會生長出密密麻麻的油綠麥子,被清風拂過,大片的麥子輕輕搖動,自有一股節奏規律,像是湧動綠海一般,一波三折。每當陳疆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就會來這片曠闊的田野邊上,望著這片仙境般的湧動著的綠色世界,望著被風力壓倒卻又抬起頭來的綠色,這會讓他的心平靜下來。似乎他心頭的煩惱被這些綠浪送至遠方。
他總是心煩,所以他總會來這片田野,偌大的田野吸收了他的憂愁煩惱,有容乃大。陳疆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裏到底為何而悸動不已?他有了自己的小生意,有了老婆,不久之後,他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他冥思苦想著,卻始終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一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人是毫無追求的。
沒有目標,也就沒有開始。
但是,有一天,當陳疆立在田野邊想著自己的心事時,他抬起頭來,忽然看到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在空中飛過。那些身穿黑衣的男人背上竟然張舞著黑色的羽翼,像是獵鷹一般在空中翱翔,他們身上的袍子迎著狂風獵獵作響。
陳疆望著他們,心裏突然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他可以感覺出來,那些在空中飛舞著的黑衣人在盯著自己,他雖然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麽人,不知道他們為何能夠在空中飛翔,但是他卻本能的嗅到一股危險的氣息,於是心中已經決定要離開田野了,而且必須趕緊離開!
然而,就他動身的刹那,天空之中一道黑影閃電般的紮了下來,那人赫然正是黑衣人中的其中一個。那黑衣人身如離弦之箭,眼中泛出惡毒的冷笑,張開雙爪,正如同獵殺的蒼鷹一般!
陳疆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種逃無可逃的感覺,饒是他奮力朝著家裏的方向狂奔,但那黑衣人的利爪還是狠狠的嵌入他的肩頭,鋒利的雙手紮入他的皮肉,鮮血從他的雙肩迸裂而出,濺射開來!
陳疆大聲的嘶叫求救,卻恐懼的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要奮力掙紮,身子卻好似石頭一般,動彈不得。自己好像是著了魔。
隨後,那黑衣人緊緊抓著他的肩膀,提著他的身體飛了起來。陳疆的雙腳頓時離了地方,他發現自己也飛了起來,越飛越高。他低頭朝下望去,隻見周圍的房屋越來越小,縮的像是螻蟻,幾乎肉眼難辨。就連那一望無際的曠闊田野似乎也沒有那麽曠闊了,看上去隻是巴掌大的地方,一屁股就可以坐死了。
他聽到旁邊另外一個黑衣人桀桀怪笑道:“老夏,你抓不到修道者,就隨便抓一個凡夫俗子充數,難道不怕司徒大人怪罪下來嗎?”
“哈哈,這怕什麽?”那叫做老夏的黑衣人不以為然的說道:“就算老子抓了修道者,還不是要封印起來嗎?跟這凡人又有什麽兩樣,反正都是抓到死獄裏麵挖仙礦的苦工,我看這人就成!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的修道者?”
修道者?封印?這是在說什麽?
聽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心中好奇不已,陳疆忍著肩頭的劇痛偏過頭去,望了一眼身邊的黑衣人。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些黑衣人身上都嵌著黑甲,不應該叫做黑衣人,而應該叫做黑甲人才準確。
不久之後,當他身處死獄之後,陳疆聽說了這些人更準確的叫法——黑甲兵。
就這樣,陳疆被關入了死獄,被發配到第五溶洞,之後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挖取仙礦,換取食物,吃了食物有了力氣就繼續挖礦,這樣的生活比起以前更加碌碌無為,更加辛苦勞累,日複一日,沒有盡頭。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這麽完蛋了,直到有一天,一處礦源坍塌,陳疆被砸斷了一條腿,而一位名叫“孫鈞”的奇怪少年又令他的右腿重新生長了出來,還在他的眉心射入了一道黑絲!
就當那股黑氣射入他的眉心之時,陳疆突然感覺到生命中似乎多出來什麽,他的手腳更加有力,他心跳更加強壯,他的眼睛更加清澈。他抬起頭來看周圍的人與景,都已不一樣了,幾乎這天地都再非此天地。
他攤開手,隻見手心裏有一團黑氣遊蕩,煙霧繚繞。
礦道之中,正鴉雀無聲。幾十個囚犯密密麻麻的擠在那位“孫少爺”的背後,臉上神色緊張,似乎在擔心著什麽。
一位平日裏趾高氣昂的白甲官正跪在地上,對著他們連連叩首求饒,額頭上是一片血肉模糊,臉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陳疆麵無表情的望著他,心裏卻回想著自己的人生,一時間失了神,像是石柱一般直愣愣的立在那裏,立在“孫鈞”少年的身旁。
那位神通廣大的“孫鈞”少爺突然將這白甲官活生生提了起來,狠狠的丟在他的麵前,口中淡然說道:“陳疆,你給我殺了他!”
殺了他?他可是一位白甲官!有法力,有法寶,身上穿著白甲的白甲官啊!
而自己是什麽呢?一個凡人,一個囚犯,一個苦工,一個一無是處的家夥?
陳疆抬起頭來,才發現全場的囚犯都在盯著他看,包括那個裝模作樣的楊毅在內,所有的人都用一種懷疑的眼神望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這陳疆是什麽貨色?區區一個囚犯苦工,怎麽可能殺掉白甲官?恐怕殺隻雞都難吧!”
這種眼神似曾相識。
在多年之前,在陳疆落榜之後,當時那些周圍的鄉親們眼神就是這樣,與這些人的眼神一模一樣,充滿的鄙夷、諷刺和嘲笑!
這些眼神幾乎要殺了他!
“哼!”陳疆咬了咬牙,心頭猝然萌生一股殺意,他轉過身來,直視著“孫鈞”的雙眼,口中堅定的說道:“好,我來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