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鏡中世界
遊巧林離開了,我看了看特務辦僅有的那幾個人,全都在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張傑威自從上任之後,已經對過去我安排的工作一一做了調整,所以現在大家都忙著適應新的組長,不過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對張傑威絕對是沒有好感的。
我也有自己份內的工作,那就是調查劉順,於是我離開了辦公室,開著車不緊不慢地在街上轉了一圈,然後來到市區東邊的一條小河邊。這是一條人工河,據說是幾個大房地產商聯手開發的,河兩邊高樓林立,價格也比其它地方要貴出許多,能住在這裏的都是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劉順也住在這一帶,據資料顯示,他住在國際西苑,那是安陰市最高檔的小區,裏麵百分之八十是別墅,綠化率高,植被豐富,環境十分優雅。但我很懷疑,像他這樣的人是否真的有時間停留下來欣賞周邊的美景。
我坐在河邊精致的雕花長條木椅上,背後就是國際西苑,麵前的這條河因為是人工的原因,所以水速十分緩慢,這就造成了河水顏色又深又濃。數不清的綠藻就像是隱藏在幕後的黑手一樣,不動聲色地將整條河染成墨綠色,然後緊緊地盯著每一個將影子投在河麵上的人。
點了一根煙,並沒有刻意去吞吐,但一個又圓又白的煙圈在空中自然形成。那白色的煙圈緩緩離去,越來越大,突然圈中現出一雙眼睛,閃著微光,就像是黑夜裏狼的眼。
煙一下落在草地上,煙圈依然不緊不慢地向外飛去,那雙眼卻不見了。
我揉了揉眼,當手放下來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前。
又是眼花了嗎?
我相信這還是幻覺,於是沒有理睬,但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卻發現了我在看他,衝著我道:“王磊,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原來這個人竟然是遊巧林,現在是下午六時許,他已經下班了。
“你來做什麽?”
因為剛才又看到了那雙眼,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和不安,所以語氣十分生硬。
遊巧林愣了愣,繼而笑了笑道:“我有個朋友住在這裏,今天邀我過來聚會。”
這時我已經清醒過來,陪了個笑臉道:“我是無聊至極,所以到這裏來散散心。”
遊巧林在我肩頭上拍了拍道:“思想包袱別太重了,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說不定以後安陰市警界還容不下你呢。”
看來他早已知道我被撤職的消息,這也難怪,警局隻有那麽大,又都是認識的人,消息絕對比四條腿的兔子跑得還要快。
我現在是演戲演到底,一付垂頭喪氣的樣子:“哎,別提了,我能平平安安的做到退休就很不錯了。”
“你多年輕,怎麽說這樣的話?咱們年輕人遇到挫折千萬不能氣餒,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樣才能有所收獲呢。”遊巧林年紀與我相仿,最多大個幾歲而已,但這一番話卻十分老成。
遊巧林一付勸慰的話語說得倒是挺貼心,但我卻把它們都拋進綠河之中喂魚去了。並且,我總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在暗示什麽,因為他略薄的嘴唇跟平時說話時有細微的變化,雖然我不是學心理學的,但是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我總覺得他有什麽東西在隱藏。
遊巧林離開了,向國際西苑的大門走去,但卻被大門給攔下了。這裏是高檔小區,所以用了先進的門禁係統,非小區內的人員根本無法進入。兩名保安在門內詢問了一下,然後便看見遊巧林將手伸進兜裏,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在這一刻,我突然閃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急忙坐回了長條椅上,故意背對著國際西苑的大門,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小小的方形鏡子。鏡子是張傑威給我的,他說這是跟蹤的必備之物,沒想到我竟然拿來對付自己的同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隻是有些好奇,就像一個人看見一個封閉的罐子,總是充滿了各種奇思怪想,總是想一探究竟,想要知道裏麵到底有什麽,最後就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手伸進去,根本不會考慮罐子裏麵究竟會是甜甜的糖果,亦或是一條見血封喉的毒蛇。
當然,遊巧林不可能是毒蛇,他是我的同事,我這樣做的目的,也許是因為我的心理有一些灰色的東西,我想要知道的不過是一些個人的隱私。
難道我真的變態了,竟然對一個男人的隱私有如此的興趣?
肯定不是!
我終於在心裏找到了答案。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在一連串的案件之中,凶手似乎總比我們早一步,並且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這毫無疑問地顯示出他就在我們身邊,至少有耳目在我們身邊。
現在我為了小萱的安危,故意擺出一付放棄追查的假象,那麽對方必定會通過某種渠道來窺探,所以遊巧林來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髒卟卟跳了起來。
遊巧林真的會是那個隨時看著我們一舉一動的人嗎?
但他自己有一次不也被打暈了嗎?
也許那不過是他故意裝出來的,反而他是醫生,沒有人去檢查他是否真的暈了,這正是他瞞天過海的條件。
他熟知每一個案件的證據,能夠輕易地指導凶手逃脫追蹤;又或是他就是凶手,所以一直都安然無恙,然後用殺過被害者的手再去解剖一遍,這一定會讓他得到更大的滿足。
我為自己這些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因為遊巧林是一名口碑極好的法醫,這些年來在公安戰線頗有聲譽,並且與同事們相處都很融洽,至少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他與任何人交惡。在我的心目中,他絕對比那個胖老妖要好一百倍。
明知這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我的腦子還是拚命地這樣想著,因為我是一名刑警,了解過很多案宗,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善於和最熱衷於偽裝的就是人類,很多凶殘的殺人狂都有一付完全不相符合的麵貌或身份。
他們靠欺騙世人而生存,將邪惡殘暴的靈魂躲在美麗溫柔的軀殼裏麵,透過一雙雙人的眼睛,貪婪地看著世間的一切生物,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伸出的魔爪,撲向那渴望已久的獵物。
鏡子裏的遊巧林裏很小,還沒有一個指甲蓋大,但我卻看得很清楚,似乎連他的呼吸和細微的顫動都能感受得到。
突然,遊巧林身體動了動,然後迅速地回頭向後看了看,轉了一圈又回去了。雖然我無法捕捉到他的眼光,無法確定他掃視的地方,但我總是覺得他隻是想看我,看我在看他沒有。
這個想法讓我有些驚異,他為什麽怕我看他?
鏡子很安靜地藏在我寬大的手中,反射著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然後以一個相同的角度進入到我的視網膜。
我看到遊巧林的眼睛,但他卻看不到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在看我,但他卻不知道我在看他。這是多麽奇妙的一件事,而創造這種奇妙的不過隻一麵小小的鏡子,其造價絕對超不過一元錢。
但是,接下來我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還是這麵小鏡子,裏麵藏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遊巧林,還有一群群來來往往的指甲蓋大小的人,他們都不知道我在窺探他們,各自心安理得,在我麵前表現出最自然的一麵。
這時,鏡子裏出現了一團黑色的陰影。
這些天,我一直被黑暗和陰影籠罩,小萱的失蹤,接連的命案,催命的狼眼,困惑的幻像,這些都像山一樣壓在肩頭,讓我喘不過氣來,現在就連鏡子也跟我做對,竟然無緣無故地出現黑色的陰影。
我的手一抖,就要將小鏡片扔掉,但這時那團黑色的陰影突然變白了。對,就是變白了,因為陰影之中出現了一張蒼白的臉。
此時,小小的方形鏡子倒映著人物和景物,就像是一張小小的彩色照片,我突然覺得有些熟悉,雖然我這是第一次到國際西苑的大門。
時間隻是一瞬,但我卻神奇地想起來了,這張“照片”我以前見過,不是實物,而是照片。這張照片就放在遊巧林的桌子上麵,照片上是他和老婆的恩愛舊照。
記得照片上的兩個人十分幸福美滿,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後麵有一個黑紗女人。用小挫的話說,黑色是不祥的,它代表的死亡,所以我當時對這個黑紗女人的印象反而比照片的兩位主角更深,以至於我沒有看清她的臉,但在腦海之中卻已根據她的輪廓組構出她的相貌。
方形鏡子照片裏那張蒼白的臉,竟然如此符合我之前的組構,以致於‘她’隻有指甲蓋大小,但我卻能分辨出來。
是她,絕對沒錯!
真希望陳宇嘉就在這裏,他一定會打斷我的狂想。
那女人跟保安說了幾句話,門便被打開了,遊巧林走了進去,那女人伸手過來,但遊巧林卻縮了縮,女人沒有拉到他,兩人一起向裏走去,很快就從鏡子上消失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罵道:“你在這裏來是做什麽的?看這些玩意兒有意思嗎?”
是啊,遊巧林的此種行為並沒有什麽過份和不當之處,因為他的老婆失蹤多年,按照相關法律,兩人的婚姻關係已經解除,他完全有權力再尋找一名女子生活。而我在執行公務期間,偷窺同事的隱私,不僅失職,而且極不道德。
我將鏡子塞進口袋,重新把思維的指針調到劉順的方向,畢竟這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也許此時正有一雙眼在盯著我看。它躲在我的視線達不到的地方盯著我,所以我要好好表現一番。
時間過去十分鍾,我慢悠悠地站起身來,順著街道向西走出兩百碼,然後鑽進一家網吧,找了一個小包間坐下,直到兩個小時後才出來,然後便趁著夜幕一路回了家。
站在樓門,我在猶豫上不上去,我現在對家有一種恐懼感。
過了好一陣子,我遲疑地進了電梯,在均勻的速度下緩緩接近家。
躺在軟軟的沙發裏,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切正常,今天終於可以睡了安穩覺了。不過現在還不是睡覺的時候,我拿出手機,裏麵有我今天在網吧查到的相關資料。
現在家裏的電腦和網絡是不安全的,所以不能用,隻能借助手機來查閱,而且我的手機已經讓高建寧仔細檢查過,確定沒有任何不安全因素。
根據張傑威之前查到的線索,除了劉順上次主動說出的事情之外,古恒明還欠劉順一大筆錢,數目約在七位數以上。按說古恒明從事是模特行業,而劉順是國企老總,兩者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業務往來,即使是有,也隻會是劉順欠古恒明的。畢竟美女也是一種資源,並且是相對於世上所有的男人,無論高低貴賤。
但事實就是古恒明欠劉順的錢,因為劉順除了擔任國企老總之外,自己還開辦了若幹公司,其中涉及的一個行業就是民間貸款,說白了就是放高利貸。
據了解,古恒明生前時,模特公司的經營狀況還不錯,他為什麽要借高利貸?
另一方麵,劉順會為幾百萬的債務動手殺人嗎?
這兩大疑點是破案的關鍵,可是我卻不是那麽關心,我一心隻想快點找到小萱。
按我的分析,劉順既然跟黑血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又開辦了遊離在法律紅線邊緣的貸款公司,那麽殺死古恒明和康佳友、綁架小萱的可能性便成倍增長。我現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盡快查找到小萱關押的地點,將她營救出來。
我知道,小萱是一名刑警,而襲警的罪名在華夏是相當嚴重的,會無限期通緝,更何況是綁架這種極其惡劣的罪行。所以,小萱的關押地必定是一個十分隱密的地方,而且看押的人員也十分可靠。
我相信,劉順一定會讓最親腹的人看押小萱,並且這個人從事是的類似放貨業務的非正當職業。如此一來,搜索圈便大大縮小,至少目前張傑威所掌握的那些明麵上的人可以排除。
今天在網吧,我查了一下,結果找到了劉順的一些蛛絲馬跡,找到了張傑威都沒有發現的東西。
張傑威是一名優秀的、經驗豐富的刑偵人員,但是他永遠想不到我所用的方法,因為他行事慎密正統,總是有著明確的方向。但他忽略了一點,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不確定的,如果你用明確的方法去搜尋不確定的世界,那麽注定有所得,也會失去更多。
我不是一個正統的人,從來沒有遠大理想,也沒有一個持之以恒的目標,我的生活簡單隨意,做事沒有章法。所以我總是能想到張傑威想不到的辦法,正如他能想到我想不到的一樣。
我在網吧裏,進了百度的安陰市貼吧,然後又隨便找了幾個本市比較有名氣的自由論壇,因為無論是貼吧還是論壇都有一個搜索功能,打上相關信息自然就會把有的內容弄出來,就這樣逛了一大圈,結果就得到了不少關於劉順的傳言。
劉順是安陰市的風雲人物,而風雲人物從來都是暴露在聚光燈之下的。不僅如此,就是在光線之外,人們還會不斷的擴展,追尋你的每一個足跡,找到你自認為無人知曉的地盤,又會順著時間的長河,回到過去,將你的祖宗三代,生辰八字,一一放在眾人的眼前,以滿足他們那可卑又可憐的好奇心。
所以,我是一個相信傳言的人,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傳言比證據更可信。因為證據可以仿造,而傳言根本不可能,並且明知是傳言,誰還會去花大力氣仿造呢?
結果我真的找到了。
在一個論壇上,有一個無聊的家夥發了一個貼子,說是要統計地下勢力的風雲人物,結果一群**的小青年便開始將自己的大哥、知道的狠人、傳說中的大梟,像寫小說一樣貼了上去,並且大多數都言之鑿鑿,講事實擺道理,讓人不信不行。
劉順的名字就這樣出現了,而且帶出了另一個名字,他叫林欣。
林欣曾經是一名地下拳手,在那個世界裏頗有名氣,後來不知怎麽就跟了劉順,但兩人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一起露出麵,所以外界根本就不知道劉順身邊還有這樣一個小弟。可是發貼的小青年卻堅稱自己是林欣的崇拜者,曾經多次觀看過他的比賽,而最巧合的就是,他曾在林欣的拳賽上見到過安陰的這名風雲人物——劉順。再後來,他根據劉順的一些事情,推斷出這些事是由林欣代為出手,所以才會造成那樣的效果,由此肯定林欣是安陰市的狠人之一,並且後台強勁有力,足以排到前十名之類。
本來像這種貼子完全是灌醬油的,不被拍磚就被群毆,但我卻信了。
從一個職業的刑警眼光來看,這篇貼子毫無可信之處,我信它是因為緣於對經驗的背叛。綁架刑警是一個不合常理的事情,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也必定有叛經離道的思想,我如果不走出中規中矩的圈套,那麽注定會成為他的手下敗將,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跳了出來,並且給那個發貼的家夥留了言。
手機聯網之後,沒想到那家夥居然回複了:謝謝兄弟的信任,你若想找他,應該在三河一帶能見到,打聽一個叫門牙的人就行了。再次謝謝!
看來這家夥沒少挨板磚,否則也不會這麽快就回複。為了獎勵他的警民配合,我特意又回了一行字:兄弟,人生幾何,哥隻是個傳說。
三河,位於安陰市東麵,原本是市供銷社的地盤,後來供銷係統全麵改製,它也就不複存在了,現在那裏早已沒有當年的風光景象,並且治安在安陰市內也算是較差的一塊,的確是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如果小萱還在安陰市,那裏應該是隱藏的首選之地。
這一夜我睡得十分踏實,再沒有什麽幻像來驚擾我,也沒有莫名的電子郵件來打攪,也許我現在的詭計已經成功,對方已經相信我放棄了追查,小萱是否真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