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 將散

“廖爺,到了。”癟三勒了勒馬韁繩,馬車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廖泗安聞言挑開車簾向外張望,渝河村和盆底鎮仿佛也沒有多遠,感覺就像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在渝河村,都是來往匆忙的行人和吆喝的小販,難得見到這種清閑,而盆地鎮這裏卻感覺隻有兩三隻小貓,談不上繁華,也說不上熱鬧。

這就是李壯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嗎?算不上山清水秀,也不知道是否人傑地靈,反正就是這麽他瞧不起眼的小地方,居然養出了這種傻大膽的人,還真是諷刺。

“走吧,先找個地方住下來。”來日方長,都到這裏來了,廖泗安自然不會不做點什麽就走的。他已經好久沒自己動過手,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生疏感。隻是那些被殃及到的人,不好意思,他的憐憫向來不多。

“是。”癟三在跟著廖泗安之前,是個跑跑,在盆地鎮也待過幾個月,住所吃飯,自然比廖泗安這種頭一次來的人熟悉。

揮手謝別了半路搭載的馬車,楊柳縮了縮脖子,嘟囔道:“沒有月亮可真黑啊。”

夜風漸涼,街上也鮮少有行人,隻有營業的客棧和妓館屋簷下還燃著燈籠。微微辨認了一下方向,楊柳就去敲楊府的大門。

張文山支著腦袋坐在椅子上,半睡半醒,一來是氣李家母子今天所說的話睡不著,二是擔心楊柳。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沒追上。他派出去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楊柳根本就沒出過盆地鎮,她一個人能去哪裏呢?不過張文山現在最擔心不是楊柳去了哪裏,而是被迫去了哪裏。若是離開,怎麽會不聲不響,一定是出了什麽事。

總覺得楊柳嫁了人,又沒礙著誰的路,即便婆家的日子貧苦些,也不會有多大磨難和起伏。而現在呢,人生總是有那麽多想不到。

“管家。”有人在張文山耳邊輕聲喊。

張文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沒聽清楚。那人禁不住又大聲喊了一聲。

屋裏的蠟燭爆了一個燈花。

張文山嚇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竄起來,看清來人,頓時瞪大眼睛喝道:“半夜三驚的,鬼叫什麽?!”人嚇人。嚇死人。他還不想英年早逝。

那人覺得冤枉。不是你說一有楊柳的消息就馬上告訴你的嗎?沒想到他還沒開口就劈裏啪啦的遭了一頓說,早知道窩在熱乎被窩裏多好。

“小姐回來了。”

“哪個小姐?”張文山又坐下來,端起茶杯。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是三小姐,三小姐回來了。”那人趕緊補充道。

“找著啦?”張文山瞪大了眼,又趕緊擺擺手,“下去下去。”便三步並作兩步跟在那人後麵,要去接楊柳。嚇得那人以為自己當了路,趕緊讓到一邊。

剛走了幾步,就迎麵和楊柳碰上,看見張文山出來,楊柳不好意思的說道:“張伯,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把你吵醒。”

“沒有沒有,老奴覺少,睡得晚。”張文山忙道。

都說老年人,一到了年紀就覺少,楊柳也沒特別注意過,也就沒太在意張文山的話。關鍵是她現在也沒心思在意,肚子餓啊。

“灶上有人嗎?給我下碗麵條吧。”第二句,楊柳就直奔主題。跟七八個人和行禮擠在一架馬車裏晃蕩了幾個時辰,楊柳早就是又累又餓。現在就想吃碗麵,渾身都熱乎。

那樣的人家有什麽好,他家小姐現在連口飯都沒吃上。張文山鼻子泛酸,認為他有負郭氏臨終所托。以往楊柳在楊家的日子雖然不說太好,但若是王氏仁慈一些,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落魄的局麵,他除了衣食上能稍微幫補一下,其他方麵又幫不上什麽忙。張文山有心想問兩句,動了動嘴唇,卻還是忍住了。楊柳好好的就好了,其它都不要緊,先讓楊柳填飽肚子再說,可是遭罪了。

值夜的下人送來了熱水,略略洗漱過後,人也暖和不少。看著端來的人參雞湯,楊柳的動作頓了頓,還是什麽都沒說就接過喝了。楊家除了她,正經的主子都不在鎮上,天高皇帝遠,也並不表示張文山就能過上這種奢侈的生活,每到年節的時候還得把東西送到山城縣,供那邊花用打點。楊柳知道她到楊家吃的喝的每一分都是張文山自己掏錢補貼的,隻是他從來沒開口說過什麽。

受寵若驚,又有些受之有愧,楊柳一時也有些百感交集。

“謝謝張伯。”喝完湯,楊柳的聲音有些哽咽。

“這都是老奴的本分,小姐這樣客氣就是折煞老奴了。”很標準,很本分的回答卻讓楊柳心裏更不是滋味。

說到本分,這些不應該是父母做的嗎?楊柳咧了咧嘴角,沒有搭話。有些話不說並不表示不知道,有些付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感謝的話不必時時說,但不能忘記感恩。楊柳覺得她還是幸運的,有那麽一個人,僅僅是存在,就讓她有回到家的感覺。

等楊柳用過飯,準備休息的時候。也沒聽見她說要帶話到李家屯的話,張文山也自然裝作不知道,把這件事跳了過去。居然都說出不再找楊柳的話來,這樣的人家也根本就沒什麽好留戀的,不告訴他們,也該讓他們急一急。真是,什麽玩意兒?!

楊柳沒有提起,還以為張文山會主動說,但直到她要休息的時候都不見張文山提,楊柳估計情況就不會太好了。以前即便生氣,他也會在楊柳耳邊叨叨李家或是李聰幾句,現在隻字未提,怕是對方說了什麽或是做了什麽讓張文山氣得不願提起的事情吧。

還能是因為什麽?楊柳的心裏一寒,已經大約能想到李聰會怎麽想了。當內心十分的不自信,稍稍的一點變故都能放大成幾十倍的恐懼,而遠離恐懼的辦法就是證明自己早就有心裏準備,這種事早就料到了。

嗬,王沅和她在同一天不見,李聰還能料到什麽呢?

談不上失望吧,但心裏卻是很難受,楊柳睜著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睡了過去。

餘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甚至記不起上次這麽睡不著是什麽時候了。一整天不見楊柳的麵,她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以前人在的時候,怎麽看怎麽嫌棄,抓到機會就想跟她掐兩下,現在陡然不見了吧,就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何氏和小何氏是一個姓,自然是一夥兒的,秀秀又聊不到一塊兒去,李家的幾房兒媳算下來,楊柳不在,就她一個孤家寡人。

怎麽會這樣呢?

從何氏氣憤的話語裏,餘氏也知道楊柳沒有懷孕的事情,但氣歸氣,眼下找到人才最重要吧。隻要人在,孩子總歸會有的,再說,楊柳才嫁進李家幾個月啊就這麽著急,這事情是急得來的嗎?還有那什麽亂七八糟的以為,等找到人不就一清二楚了嗎?不管怎麽樣,楊柳現在還是李家的媳婦,什麽都不做實在太讓人心寒了。

直覺告訴她,楊柳不是這樣的人。李聰說楊柳跟這個教書的遠房表哥跑了,那才真是有鬼了,誰都看得出楊柳的避諱。在這樣王什麽的來之前,家裏還住過兩個表哥,一個屋簷下也沒發生日久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事情,更何況這麽個人?

明明就是自己疑神疑鬼,卻還懷疑楊柳行為不端。曾經疼在手心裏呢,切,男人。

不過家裏的底氣壓,也讓餘氏明白,楊柳失蹤的事情不是幾句氣話說不找就完了。因為這次站在旁觀者的位置,餘氏看清楚了許多事情。無論是李強氣憤休妻,還是李聰懷疑楊柳,他們都是把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看得比妻子重要的人。一個是怕兄弟不和,一個是因為張文山對何氏有過言語上的頂撞,雙方站的立場不同,自然鬧得不歡而散。那麽下一次她和李武之間鬧得不愉快,她是不是也是李武放棄的部分?

而且,李武幾次都有不要她的趨勢了。

餘氏歎息一聲,伸手摸了摸臉,懨懨的耷拉著眼皮。她已經沒青春可耗,又有什麽資本留得住李武呢?她心裏升起一股危機感。不行,她的,就一定要牢牢握在手心。

這一夜,李家睡不著的人大有人在,或許是推人及己,或許是心有感觸,又或許是冷靜下來細想的,無一不是輾轉反側。

何氏反身坐起,吹燃火折子點起蠟燭,披上衣服,打開門,走了出去。她趴著李聰的房門,順著門縫看了看,屋裏一片漆黑,但也聽不見呼嚕聲,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睡著。但發生這種事,隻要不是缺心眼,又有誰睡得著呢?

現在想想,她當時氣昏了頭,一下子失去了方寸,李聰已經胡思亂想了,她怎麽還能添亂呢?是不是還是兩說,現在卻一頂大帽子死死扣在楊柳頭上,李聰心裏該怎樣難過。先是李強,又是李聰,為什麽今年她兒子的婚姻都不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