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 傳話
作為一個有自控能力的大人,一個白日裏辛苦了一整天,晚上睡得正酣眠的大人,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半夜被尿憋醒。
楊柳朦朧著眼睛坐起來,推了推身邊人。李聰翻了個身,砸吧下嘴,就是沒醒。楊柳俯下身子一巴掌拍在李聰半邊臉上,揪著他的耳朵。
“起來了。”李聰一手推著楊柳的肩膀,一手揉了下眼睛,側坐起來,從炕邊上摸出火折子吹燃點起蠟燭。
農家就是這點不好,夜裏往哪走都是漆黑一片,蛇蟲鼠蟻楊又多,柳又不願在睡覺的屋裏方便,便吵醒李聰給她壯膽。
伸手在胳膊上一拍,李聰往手心吹了一口氣,偷襲他的蚊子的屍體扔到地上。一手在牆上蹭掉沾到的血跡,收回手的時候掩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李聰的動作頓住了,好像,似乎,大概今天是忘了什麽事情。
豬圈的門打開,楊柳把蠟燭遞給李聰,伸手挽著李聰的胳膊,嘟囔道:“走吧。”
又多蚊子又臭,還有被她的動靜驚動以為開飯的豬,楊柳蹲下去那會兒居然對著一隻蠟燭發了半天呆。
“娘子,我感覺咱們好像忘了點兒事。”
楊柳抬手打哈欠的動作停了,清醒過來,有些驚疑的反複看了下她自己的手,好像是上了茅房忘記洗手了。
“我們忘記告訴四哥明天的事情了。”李聰緩緩道。
“你沒去?”楊柳抽出手,伸出食指指著李聰。
“忘了。”
“慘了。”兩人同時道。
“明早你早點去鎮上吧。”
“也隻能這樣了。”李聰聳了聳肩,然後把胳膊肘給楊柳,“回吧。”
然後楊柳張開了雙臂。
楊柳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炕頭早就涼了,看來李聰已經早早去了鎮上,已經很晚了嗎?用手搓了搓臉,然後穿衣服起來。
一手拿著木盆一手打開門,正巧碰見剛從莊稼地回來的李強,楊柳就打了聲招呼。
“唔。”李強應了聲,問道:“弟妹沒睡好?”
“感覺覺睡不夠似的。”楊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又不是五六十歲的老太太,這種症狀應該很正常吧。
“做夢了嗎?”秀秀接過了話頭,“五嫂,我看你的眼皮子好腫。”
“是嗎?”楊柳把木盆放在洗臉架上,對著一旁水缸裏的水照了照。她今早起床身的時候還沒照鏡子,根本不知道呢。
“很明顯呢。”秀秀點頭。
餘氏就把木盆裏舀了水,放在廊下,人站在院子裏,說道:“昨天賺了那麽多錢,能睡得著嗎?”
秀秀就皺眉頭。就算五嫂賺了不少錢,興奮的睡不著,那也是她自己勞動所得,二嫂這個樣子是怎麽回事,她很看不過眼。
“是啊,想到賺這麽多錢,再苦一點也是值得的。”楊柳笑盈盈地說道。
動了動嘴,也不知道餘氏到底嘀咕了什麽,不過看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但是她沒說出聲,這倒讓楊柳小小的意外了下。
呼呼哈哈的擰了一條熱帕子,楊柳又重新躺到炕上,用帕子捂住眼睛。
“老五呢,怎麽一直不見他人影?”何氏的聲音傳來,“水缸裏都沒水了。”
楊柳嘟了嘟嘴,說好的當值怎麽回事,為什麽挑水得讓李聰去?
“我的褲子後麵脫線了。”鐵柱拿著一條文氏新扔給他的褲子,喊道。
“雞,雞,雞,雞怎麽少了一隻?”大山清點了雞圈裏的雞以後,有些驚慌失措嚷道。
“學而時習……”狗蛋把書在桌子上跺了跺,捂住耳朵,大喊:“你們別吵了行不行?”
楊柳摘掉眼睛上的帕子,長出一口氣,哎呀,真是生氣呀。
運氣這種東西吧,一直是很玄乎的。楊柳也一直認為她運氣很好,直到......
仰躺在炕上,脖頸下麵墊著高高的枕頭,楊柳捏著鼻子,問道:“娘到底有什麽急事啊?”
肯定是急事,不是急事,那敲門的力道會這麽大?她今天流掉的鼻血得吃多少好東西才不得回來啊。沒想到她躲過了李聰的拳頭,還是在何氏這裏栽了跟頭,這是不是該她受得早晚都得來一下?
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像是感冒了很久。
看著秀秀幫楊柳換了一條冷帕子,何氏才咳了兩聲,問道:“老五去哪裏呢?”
楊柳就動了動眼珠子,“昨天我們忘記給四哥說了。”
“記性還真好。”何氏反應了一下,就說了一句反話。
“昨天實在太忙了。”楊柳臉皮也厚,“這不是記起來之後一大早就去鎮上了嗎?”
“你還邀起功來了。”何氏瞪了楊柳一眼,才起身走了出去,“秀秀,走。”
她又沒有做錯什麽好不好,幹嘛要把秀秀帶走,她還在留鼻血呢。
把帕子拿下來,楊柳翻身坐起來,一邊把手平攤開來接在鼻子下,“咦,不流血啦?”
李聰手裏抱著幾個饅頭,在杜家雜貨鋪子外踱了好幾圈,若是沒有看錯的話,除了那個朱管家和幾個小夥計,他的確沒見到李壯的身影。難道又是去進貨了,那上次回來怎麽沒有說一聲?
把最後一口饅頭吃下去,李聰提了提腰帶,握拳抵在下巴咳了一聲,然後大步走進了鋪子裏。
正在一子一子撥著算盤的朱管家忽然發現櫃台麵兒上多了一道魁梧的人影,剛好擋著視線,他頭也沒抬地說道:“小李子,有客人來了,你趕緊招呼著。”
他還從來沒有算過這麽小數字的賬目,雖然他平時動算盤的時候不少,但就是最小的錢也是幾吊結尾的,現在居然清楚到幾文,稍不注意看錯一點還得重算,不然賬目報到大小姐那裏去,被查出來還要挨一頓說。真是麻煩,還有他麵前不走的那道影子。
叫小李子的小夥計正在往這邊走,招呼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李聰卻抬手在櫃麵上敲了敲。
媽蛋,真是有病啊,沒看到他正忙著嗎?朱管家把剛剛算到的那裏點了一點,才抬起頭,惱火道:“你......”剛剛開口,眉毛就鬆了鬆,接著敷衍的拱了拱手,“是五老爺啊。”
李聰不自在的嗯了一聲,朱管家的這一聲五老爺真的是把他叫老了。
“五老爺今兒逛街呀,打算買點兒什麽?鋪子裏新到了一些......”
李聰擺了擺,“我家四哥不在嗎?”
朱管家就用很懷疑和疑惑的眼光看了看李聰,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姑爺出走都沒跟他家裏人說實話嗎?這可就是好笑了。
“姑爺去進貨了。”
還真是,這好像沒些日子吧,怎麽都進第二次貨了?李聰話剛說完就意識到不妥,生意好才會需要頻繁進貨嘛,他這話外行了。
“我那兩個侄兒也放假回來了吧?你們家大小姐身子還好嗎?”
“兩位小少爺都回來了。”朱管家不知道該怎麽跟李聰說杜氏的情況,便往側邊一伸手,“我領五老爺去家裏看看吧。”
他爹這麽重要的日子,自然是一家齊聚得好,李聰想到狗蛋都回來了,就隨口問了一下子軒和子墨的情況,又順帶的問候了一句杜氏,沒想到朱管家必而不談杜氏的情況,現在李壯不在家,杜氏就是身子不好的話,兩個孩子還是應該去一趟的,想想李聰就點頭。
額頭上戴著帶子的杜氏正躺在床上,床邊跪著子軒和子墨兩個孩子,母子三人正說著話。
翠北立在一旁伺候著,看杜氏的神情疲憊,就對兩個少爺說到時辰練習射箭了,好讓杜氏好好休息。
笑吟吟的看著子軒和子墨兩兄弟相攜出去,杜氏才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翠北剛要拉住門出去,就被一個小丫頭在耳邊說了幾句。
這個她倒是不好做主了。畢竟兩位少爺是小姐核姑爺的孩子,現在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姑爺和大小姐分開了,但兩人還是夫妻。為公爹,為爺爺上墳也是應該的,隻是帶下屆那裏會同意嗎?
要是把杜氏現在的情況告訴了李聰,她又不知道應不應該。或許姑爺和小姐之間鬧得很僵,現在小姐剛剛失去孩子,對李家人也沒什麽好態度吧。思量了片刻,翠北還是推門進去,悄悄對杜氏說了兩句。
“讓他們兩兄弟去吧。”杜氏微微睜開了眼睛,就又要睡去了。
翠北應了一聲是,卻站著沒動。
“小姐,那需不需要告知他們......”
杜氏的眼裏就快速閃過一絲嘲諷,說她不尊敬何氏等人,何氏又何嚐真的把她當兒媳婦看待?若非必要,或者是在為李壯撐腰的時候,他們連門都不稀得踏進一步。不過一些粗鄙窮酸的鄉下人,在她麵前卻端得跟錚錚風骨般,礙眼得很。
杜氏點點頭,“你去說吧。”這種事情早晚都會知曉,紙包不住火,何必把這秘密揣在心裏,讓她一個人難受。
翠北就下去吩咐人準備買上墳用的東西。
門吱呀一聲輕輕的合上,杜氏睜開眼睛,生祭嗎?隻是恰巧了,她這個孩子也是今天的生祭。
不愧是李家的種,死都這麽有默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