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老爺的書房內,夢語正乖巧地站在書桌旁。

“那首詩,真是出自你手?”林老爺淡然地做在書桌前,默默地看著夢語。

“父親不相信我嗎?”

“你祖母隻在你七歲那年給你請過女先生,教你識字,八歲的時候重病也就辭退了,至此,從未有人教導過你讀書寫字。此首詩,拿去翰林院,隻怕那些前輩也會讚賞有加,實在不像出自一位十二歲的女子之手。”

“為何不能出自夢語之手?父親可知我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你隻知那女先生教我識字一年,可知我屋內書架上的詩詞史書樣樣皆有?哥哥跟我說,娘親當年才華橫溢,才會深得父親喜愛。您可知,夢語為了這句話,日夜苦讀詩書,就為了讓您來看我一眼?八歲那年重病,就是因為夢語太過專於詩書,耽誤休息,才會差點一命嗚呼。這一切,父親可曾知道?”夢語所說的,其實都是真的。小夢語七歲那年苦求老太太為她請先生,女先生讚她異常聰慧,她欣喜萬分,更是認真讀書識字,睡前也是點燈夜讀。老太太看她實在喜歡讀書,也就稍稍勸解之後就不再多過問。矯枉過正,小夢語的身體卻越來越差,才導致了八歲那年大病一場。這一切,都是夢語從杏兒、老太太、太太口中得到的信息拚湊而來。

夢語激動了,是因為她替小夢語不值。她心心念念的父親,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懷疑她。

“的確,我這麽多年,的確對你知之甚少。既然你說這出自你手,那我也就放心了。我隻怕你讓人代筆,總有一日,水落石出之時,壞了你母親的名聲。”

“壞了母親的名聲?父親還擔心母親的名聲嗎?那為何,母親去世這麽多年,父親對我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父親就不怕外人說您冷落孤女嗎?如果母親在天之靈,知道您連見都不願意見我一麵,她還能安息嗎?隻怕這些年的雨,都是她的淚。”夢語冷冷地看著她這一世的父親。

林老爺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繞過書桌,走到了夢語麵前。看著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看著這一臉的倔強,心裏一股濃濃的憐惜和不舍之情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他顫抖抖地伸出右手,慢慢地撫上了夢語那十二歲嬌嫩的臉龐,頓時紅了眼睛,淚水慢慢地從眼眶裏流了下來:“你那麽狠心,就那樣離我而去。當年的事,我從來都不願其發生,你不肯信我,不肯再信那一句‘一生一代一雙人’。”林老爺透過夢語的臉,像是看到了昔日的蔡氏婉君,動情地說道。

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林老爺突然意識到在自己麵前的,是自己與婉君的女兒。他放下了手,看著已經被眼淚模糊了小臉的夢語,一絲惆悵悵然而生:“你跟你母親很像,連倔強的表情都如出一轍。這也是我不願見你的原因之一。”說著,他從青花瓷缸內取出一幅畫卷,打開來,遞給了夢語。“你母親當年為了生你,竟然狠心丟下我與你哥哥誌傑而去。可憐你哥哥當時隻有五歲,他日日哭喊著要母親。後來,他就不哭了,隻有當你哭時,他才站在旁邊陪著你一起哭。”

夢語看著畫中女子,她正語笑嫣然得呆在一片花叢中撲著蝴蝶。

“你母親的畫像,都被我燒了,隻剩下這一幅。你未曾見過你母親,看看也是好的。”

“這麽多年了,父親都不願見我,您以為您這樣就能忘記母親了嗎?既然您對母親念念不忘,為何不坦然麵對她已經離去的事實?如今您深鎖心門,您以為這樣母親就會安息了嗎?”夢語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畫卷,又繼續道:“母親隻希望祖母能健健康康,我與哥哥能每日開開心心,哥哥娶得賢惠妻子,我能嫁得如意郎君,然後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母親一定還會希望父親,不要對往日的感情太過於執著,畢竟失去的,已經回不來了。眼前的,還需要您去珍惜。”

林老爺看著這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女兒,突然有種婉君回來的感覺,好像是婉君想要跟他說些什麽。

“我的生母已經不在了,您可以讓她一直活在您的記憶裏。但是祖母總有一天會老去,哥哥會娶妻,夢語會嫁人。到時候,父親身邊還有誰能陪伴您度過下半生?是畫裏的娘親,還是您現在的妻子?如今的母親,我願意稱她母親,因為她代替了我的生母,陪伴在我的身邊。她會為我著想,她會為我解惑,她會提醒我該怎麽做。她取代不了我心裏母親的位置,但是她一直都在。難道父親想準備等到她跟我母親一樣離開時,才痛恨自己,再開始追悔莫及嗎?”

“夢語也希望能與哥哥一起,日日承歡於父親膝下。難道父親一點也不憐惜女兒對您的孺慕之情嗎?”夢語此時,越說越激動,她再也忍不住,也不再理會還站在原地的林老爺,奪門而出。

夢語是真的想要融入這個家,因為這裏有她一直渴望的親情。當她看見林老爺時,她真的有種見到父親的感覺,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林夢語,以前那個林小若已經不複存在了。難怪自己生病,他沒有來探望;自己被退婚,他沒有插手;自己落水,他沒有來關心。原來,都是因為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害的哥哥沒有了母親,害的父親沒有了愛妻。夢語一路跑,一路用袖子擦著那怎麽也擦不盡的眼淚。

林老爺看見女兒跑出了書房,跌坐在了書桌前。難道這些年,是他太執著了嗎?什麽時候,他的女兒已經長這麽高了;什麽時候,他的女兒已經不是隻會哭的小女娃了。原來,她已經離開那麽久了,他已經一個人生活著很久很久了。

林老爺呆呆地坐在那許久,眼淚都已經幹了。

“老爺,二小姐房裏的嬤嬤傳出話來,二小姐突然昏了過去。”林老爺的貼身小廝,林安林大總管的兒子,林賜在書房外稟告道。

相比與三小姐,林老爺是從小看著二小姐長大的。在夢語生母去世的那段時間裏,是三姨娘一直陪伴在林老爺身邊,她一直都是最知道林老爺心思的人。所以,林老爺對二小姐也算是眷顧有加。

“阿賜,去打盆水來。”

林老爺急急忙忙洗過一把臉,就出門向著二小姐的閨房聽雪閣走去。

到了聽雪閣,屋內燈火通明,門外站著守門的兩人小丫鬟也是戰戰兢兢的。林老爺走到門口,對著其中一個小丫鬟問道:“請了大夫沒有?”小丫鬟一看是老爺,立刻福身回道:“太太到了好一會了,已經吩咐下人用馬車去接大夫了。”

林老爺聽聞太太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頓時愣了愣,也許是他忽視太多了,她的確已經做的夠好了。對老太太尊敬孝順,對子女愛護有加,又將府中的事打理地穩穩當當。

林老爺提步走進屋內,此時的二小姐已經醒來,除了臉上有點蒼白,其它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大礙。太太正坐在二小姐的床邊,細細地詢問著什麽。林老爺假意咳嗽了一聲,太太回過頭來,發現是林老爺來了,立刻從床邊站了起來,在原地福了福身,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嗬嗬,是失望了嗎?什麽時候連一點笑容不願意給他了。也的確該失望了,都多少年了。

林老爺望向躺在床上的二小姐,二小姐也看見了父親,連忙掙紮著好起身。

林老爺幾步快走,把二小姐按了回去。“躺著吧,身體不好,就好好休息。”又回頭,對太太說:“辛苦你了。”太太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這麽多年了,林老爺對她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才會導致了他們的“相敬如賓”的相處關係。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大夫,在丫鬟的帶路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