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餘暉,灑落在門窗之上,將那已經有些掉漆的房門也染上了通體的金黃色。李言旭站在門外,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那伸出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就怕自己推開門的那一刹那,屋內床榻之上的人兒,並不是自己想要見到的。

猶記往日,種種翻上心頭。圓月之下,對酒當歌,且唱且舞;綠草從中,野花簇簇,嬉笑曼妙;杏花樹下,回眸一笑,魂牽夢縈;郊外山上,落日當頭,品論江山。

何等愜意,隻是卻再難重複當日……

他願帶她遠走高飛,他願為她舍棄一切,他願待她始終如一,他願為她實現一切她想要完成之事。隻是,她可願與他遠走高飛?可願舍棄一切?隻要心中有他,即使還有一個藍宇成,他也不在乎,她可願與他廝守終身?

不,她不會的。隻是這一切,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

“這種傷藥,需要小火慢慢熬才行。笑兒妹妹放這多的柴,火勢太大了啦!我先撤出些柴來,妹妹好生看著,下次替醫女姑姑煎藥就要這樣做噢……”單間屋的後麵,傳來了樂兒的聲音。性格有些潑辣的她,聲音自然也不可能是那種柔聲細語。

許是說話聲,驚醒了呆愣在原地的李言旭。隻見他握緊了伸在半空中的五指,然後如同打定主意一般,瞬間鬆開,推開了那一扇讓他有些恍然如夢的木門。

屋內的床榻之上,的確有一女子趴在床上。李言旭想起皇後所說的“賞了板子”,卻不知竟是嚴重到了無法平躺的地步。鬆了髻的長發散落在那女子的臉上,黑色的細絲,更是顯得那膚色異常蒼白。雖是看不清臉,卻也讓李言旭心中狠狠一驚,亦也是一痛。

李言旭關上了身後的房門,緩緩地走上前去。伸手撩開了床榻之上的女子臉上的發絲,那城門處的驚鴻一笑,湧上心頭。

是,正是!她就是他在城門口遇見的那個女子。雖是一張絕色的臉,卻在他的心裏,遠遠不及當年的林夢語。

李言旭的手指,有些顫抖地撫摸上了小若的臉龐。入手如凝脂一般的觸感,震蕩著他的心。隻是瞬間,李言旭如同觸電一般,將手縮了回來。

不,他不能趁她熟睡之時,做出如此不堪的舉動。即使無關於任何,他也不能如此褻瀆她!

李言旭就這樣一動不動,久久地站在一旁,凝視著小若的睡顏,他希望這一秒是停止的,起碼,讓他這樣靜靜地守護在她的身旁,讓他這樣真切地看著她,他真的由衷覺得,有一種叫做幸福的泉水,流淌在他的心間。

天空中,潔白的雲朵,隨著清風越飄越遠;在屋內,從窗處射入的陽光,正在房間之中一點點的退卻。床榻之上的人兒仍舊未醒,床榻邊上的男子仍舊靜站。

直到,屋後煎藥的兩個小丫頭,倒了整整一碗的苦藥,準備進屋,服侍熟睡之中的女子喝下。

笑兒手中的托盤之上,正是那一碗的湯藥:“要是沒有你,我肯定會將這藥湯之中的藥效給煎壞了!到時候姑姑好不了,皇貴妃娘娘肯定會罰我。”姑姑可是要伺候皇貴妃娘娘和她腹中胎兒的,若是好不了,她肯定沒好日過。

“你第一次煎藥嘛,肯定沒我熟練。醫女姑姑不是要用五天的藥嗎?我這幾天,天天這個時辰過來尋你,幫你煎藥,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會受罰啦!”樂兒擺了擺手,看著笑兒笑著說道。

“小廚房裏,你不用幹活嗎?”笑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都是她笨手笨腳的,才會麻煩到樂兒。

“皇貴妃娘娘現在不住嵐蕭宮之中,小廚房的管事廚娘也已經去鳳朝宮伺候著,所以現在空閑得很呢……”樂兒與笑兒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小若的房門之前。

李言旭聽見聲響,再想奪門而出卻是已然不便。一個男子,無故出現在剛進宮的宮女房裏,就算不會有人懷疑昏迷中的小若什麽,他也無法解釋明明應該身處禦花園的自己,會出現在這裏。

小若的房間,本就隻是大宮女住所,是一個單間。推開門來,一眼望去,一目了然。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又如何能躲藏得進單間之中,唯一的一個小小的衣櫃之中?左右察看了一番,竟是找不到任何藏身之處。

李言旭抬頭一望,縱身一躍,雙腳踏在了房梁之上。

就在他剛上去之時,樂兒從門外輕聲推開了房門,讓端著托盤的笑兒先一步進了房間,她才尾隨其後。

笑兒將托盤放在了一旁的簡陋的木桌之上,走到了小若的身邊,輕輕拍了她數下,小聲地喊道:“姑姑,醒一醒,該喝藥了……姑姑……”

小若隻覺得她坐在了火山口之上,那躍躍欲試的岩漿,正在拚命地往上湧起。臀部所處的位置的溫度正在不停地升高,隻是她的手腳都被捆著,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也不過是有心無力。難耐,疼痛,與岩漿,更早地朝著她奔湧而來。

笑兒的喊聲,讓小若徹底從夢境之中醒來。隻是那來自臀部的痛楚,比之夢裏,卻是有增無減。

小若的臉上萬分勉強地微笑著,看著笑兒說道:“沒想到我竟是真的昏睡過去了,現在是幾時了?我睡了有多久了?”

“嬤嬤替姑姑用鹽水清洗傷口之時,都未曾喊出聲。要是奴婢的話,早就哭出來了。”笑兒崇拜地說道,記起小若的問題,繼續回答道:“姑姑也不過是昏睡過去一個時辰罷了,隻是太醫交代了,送來的藥,要馬上煎好了喝下。所以,奴婢大著膽子,喊醒了姑姑。”

“用鹽水清洗,可以防止傷口被細菌感染。也幸虧有那嬤嬤在,否則我還擔心你害怕著不敢下手。”小若突然記起,也沒問問那嬤嬤叫什麽名字,下次也好謝謝她。不過都是在嵐蕭宮伺候著的,總能遇上。

“細菌感染?細菌是什麽?”笑兒愣愣地問道。正當小若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之時,笑兒這才反應過來,了然地笑著說道:“姑姑果然醫術不凡,難怪會被皇貴妃娘娘留下來伺候。”

小若滿頭黑線,細菌一詞竟也從她口中說出。不想繼續糾結這個話題,小若看著笑兒說道:“剛不是說湯藥已經煎好了麽?拿過來吧!”小若謙虛地笑了笑說道。也不知這古代的藥方子裏,有沒有類似止痛之類的藥材,若是有此功效,別說是一碗,她都可以將它當飯吃!

笑兒轉身,準備去桌*藥碗端過來。卻見她身後的樂兒已經迅速地將藥碗端到了小若的身旁,說道:“醫女姑姑身上有傷,不便喝藥,不如讓奴婢伺候你吧?”

小若一愣,剛醒來之時,倒也沒瞧見笑兒的身後還有旁人。現在突然眼前出現一個年紀尚輕的宮女打扮的女子,有些疑惑地看著笑兒問道:“她是何人,為何會在這裏?”難不成是皇貴妃娘娘又送了她一個婢女使喚?要真是這樣,謝丹娘為了得到她的忠心,還真是不遺餘力。

“回姑姑的話,她叫樂兒,是嵐蕭宮小廚房裏的宮女。奴婢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這煎藥竟也分火候。多虧了她做慣了這樣的事,幫了奴婢的大忙,這才沒誤了姑姑喝藥。”笑兒笑著介紹道。

見樂兒搶了本應該自己做的差事,笑兒心中也沒覺著有什麽問題。隻當是樂兒本就是一個如同她名字一般熱心腸的女子,就比如她幫著自己煎藥一樣。

“笑兒妹妹太誇獎了,奴婢可不敢當。隻是做慣了這樣的粗活,又湊巧姑姑這兒需要幫忙,就順手而為罷了。”樂兒笑著謙虛地朝著小若說道。剛好似聽見醫女姑姑對她娘的印象不錯,於是繼續說道:“那位幫姑姑清洗傷口的嬤嬤,正是奴婢的娘。”

“你母親?你們是母女兩個一起進宮的麽?”小若勉強側身,伸手想要接過藥碗。低賤的宮女,都是在民間過不下去的女子,賣身進宮的。沒想到竟讓她遇見了一對一起賣身進宮的母女。

樂兒躲過了小若的手,直接撚著湯勺,將湯藥送進了小若的口中:“姑姑小心牽扯到傷口,還是讓奴婢喂您吧!”

小若雖是不習慣別人喂,隻是現在的她的確不適合親自動手。送進一口湯藥之後,才聽見樂兒歎了一口氣之後,將她與老嬤嬤如何進宮,又如何被宮中之人欺負的事全都朝著小若說了一遍。話語之中,絲毫不掩想要身處高位的心思。

小若眼神微閃,卻仍舊隻是說了一句:“人世間苦難之人,苦難之事無數。受人欺負是苦,卻不及至親別離。你母親和善,瞧你又盡顯聰慧,日後,必定會有苦盡甘來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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