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道

關爸是個什麽性子,沒有人比柳蓉和關瑾瑜更了解了,他若是真的看不上薛離衣,此刻就不會天天招她來給自己按摩。別說按摩了,看都不會看一眼。

關瑾瑜常說是塞翁之馬焉知禍福,經過這件事後,關爸在生意上也沒那麽拚命了,把公司徹底交給了大伯家的堂哥,安安分分過起小日子,說是好了要帶著柳蓉出門旅遊去,好好享享福。

一周後,關爸已經可以站起來了,關瑾瑜不能請那麽久的假,公司的事堆著就先回了霖市,留薛離衣在這裏照看。

兩周後,薛離衣開始有事沒事就推著關爸去室外遛彎兒。

樹木成蔭,已入初夏,輪椅聲吱嘎。

關爸口齒不清的跟她比劃:“要是有事兒,你就回去,蓉蓉會照顧我的。”

薛離衣第一遍沒聽清,於是含著笑容將耳朵往他嘴邊湊,一字一字的耐心聽,才回答:“叔叔,我能有什麽事,等您徹底好利索了再回去。啟梵和瑾瑜都忙,總該有個年輕人在家照料。您說是吧?”

路邊樹影橫剪一枝,正斜斜掩在關爸臉上,他活動著嘴角,好歹是對她露出了一個除了“瞪”之外的神情,眼裏前所未有的溫和,手抬了抬,指了指公園的方向:“去……那裏。”

薛離衣晚上跟關瑾瑜打電話,照例膩歪了一陣後,篤定的說:“革命即將成功。”

關瑾瑜隔空獎勵了個響亮的飛吻。

薛離衣就歸心似箭了。

一個月後,關爸簡單的肢體動作和語言都能夠獨立完成,穿衣吃飯不成問題,關爸說年輕人事業重要,天天在家照顧老人成什麽樣,自己不用她管了,終於把薛離衣給趕了回去。

“老師,你找我?”六月底,薛離衣被叫到了譚建瓴辦公室。

常言道歲月不饒人,這句話對譚建瓴顯然是不奏效的,這老頭生活美滿,越活越年輕,白發又去理發店染黑了,人顯得更加精神。

譚建瓴說:“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卡爾說九月份你就可以去醫學院報道了。”

“今年?”薛離衣好像沒那麽開心。

“不是今年難道是明年麽?”譚建瓴身子往後一靠,兩條小短腿晃晃悠悠,“呐,十一,你自己同意去的哈佛,試也都是你自己考的,我就找兩個人給寫幾封推薦信而已。你現在要反悔麽?”

薛離衣皺眉:“我沒有反悔。我隻是,還沒準備好。”

“有什麽好準備的,帶著人帶著錢,”譚建瓴瞥她一眼,心領神會的說,“啊,舍不得媳婦?”

薛離衣差點咬了舌頭。

譚建瓴鄙夷地說:“可得了吧你,還以為瞞得住我老頭的眼睛,看你倆整天眉來眼去的暗送秋波,我老頭又不是沒年輕過,這點事還是看得明白的。我也不是迂腐的人,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他又說:“你得想想,一時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相聚,現在世道就是這樣,你跟著我再有出息再做出什麽了不得的成就,那也是在國內,不如去海外鍍一層金來得事半功倍,卡爾的名氣比我大,你要是拜了他做導師,說不準以後還能拿個諾貝爾醫學獎呢。”

薛離衣沒接話,心說:這老頭真是越來越沒譜了。

“再不濟回國以後,你想去大學當個教授還不是順手拈來的事,”譚建瓴歎口氣,語重心長的說:“我沒什麽好教你的了,隻能趁著骨頭硬朗還有點人脈往上推你一把,以後能走多遠就靠你自己了。”

薛離衣最受不了這老頭一本正經,總是哀哀淒淒的,直往人心窩裏插刀,邁步上前給他胡嚕胡嚕毛,也長歎了口氣,說:“我還沒來得及和她說這件事呢。”

譚建瓴說的話她明白,早在兩年前介紹肖登教授給她認識的時候,所以她一直有和肖登教授保持聯係,積極準備著日後的事,現在不過是一步步沿著計劃在往前走,不早不晚,可關瑾瑜……

算了,晚上回家再跟她說吧。

薛離衣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回了實驗室,還沒進去多久就聽見助理叫她,說是外麵有人找。

怎麽今天總有人找她。

她摘了手套,把一邊的手機拿起來,確認沒有關瑾瑜的信息後揣進大褂口袋裏,往大廳走,來人背對著她,穿著寬鬆的印花短袖,身材略有些胖,手裏還提著兩個看起來就挺沉的袋子。

薛離衣趕緊小跑著上去接過來,說道:“阿姨,你怎麽來了?這大熱天的,怎麽不打個電話讓我去接你。”

來人正是本該遠在江城的柳蓉。

柳蓉樂嗬嗬的看著她,也許醫生和老師一樣,在農村人心裏都是屬於那種看著就顯安穩的職業。

薛離衣身段模樣本就生得好,特別是穿著白大褂時,更襯得膚色白皙、眉眼清晰,和著唇邊春風似的笑意,格外能讓老人喜歡。

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柳蓉:“就是過來看看,又不是走不了路,接什麽接。”

“瑾瑜她還在上班。”

柳蓉說:“她我從小看到大,沒什麽好看的。我主要是來看你的,看看你工作環境,也看看你身邊的同事。”

正說到同事,研究所的一名男醫生就走了過來,招呼道:“薛醫生,我晚上請你吃飯啊?”

薛離衣:“不用了阮醫生,我和人約好了。”

柳蓉:“……”

還挺搶手,得趕緊和自家女兒說說,這要是讓人搶走了,自己非得打斷她腿不成。

薛離衣帶著柳蓉在研究所轉了一圈,順便去見了見譚建瓴,就當做是雙方家長談話了,傍晚則去超市買菜,滿滿當當又提了兩大兜回去。

柳蓉看她在廚房條理清晰的洗菜做菜,大火小火遊刃有餘,愈發覺得自家女兒不爭氣起來,真是撞大運了撞上這麽個人。

薛離衣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柳蓉本也沒打算接,看到來電顯示的“瑾瑜”兩個字,眨巴著眼睛好奇地接了起來。

“衣衣寶貝,”迎頭便是一句膩死人的稱呼,直接糊了柳蓉個劈頭蓋臉。

柳蓉捏著嗓子說:“我是你的蓉蓉寶貝。”

關瑾瑜手機差點砸地上,“媽,媽媽媽。”

柳蓉:“媽什麽?”

“我的媽誒,你可嚇死我了,薛離衣的手機怎麽在你那裏?”

“我來霖市了,還不滾回來迎接你老媽。”

“我正要說這事呢,我現在機場迎不了你,你和薛離衣說一聲,我去趟上海,一周後回來,等到地方會給她打電話。過安檢呢,先掛了。”

柳蓉還沒來得及再插句嘴,那頭已經是忙音。

柳蓉把手機放下,智能機用得不太利索,手指不知道點到了哪裏,手機裏竟傳出來關瑾瑜的聲音。

“寶貝我在杭州,趁著出差的空隙去看了蘇堤春曉和斷橋殘雪,覺得沒什麽好看的,嗯,肯定是因為你不在身邊的緣故。下次帶你一起過來,愛你。”

“這次碰到個難纏的客戶,條件談了一遍又一遍,我都恨不得把他逮巷子裏狠揍一頓,可咱畢竟不是黑.社.會,所以隻能慢慢熬著他,爭取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因為要耽擱幾天,所以答應你的音樂會去不成了,很抱歉。”

“你猜我在柏林趕上了什麽?愛樂樂團的演奏!我一個人去聽的,沒有邀請任何別的人哦。先給你探探底,等將來環球旅行的時候再一起去。夜深了,這裏是落葉季節,我在柏林街頭,很想你。”

……

柳蓉看了看進度條,走了跟沒走一樣,料來不知道有多長,手忙腳亂的找到暫停鍵返回了桌麵。

菜做了一大桌子,柳蓉跟她說關瑾瑜又出差了,然後直直的盯著她,自然沒有逃過她眸中一閃而過的黯然和失望神色。

吃飯的時候薛離衣沒表露出什麽,反而一個勁勸著柳蓉多吃點。

當晚,柳蓉睡在客房,可見關瑾瑜還是很有先見之明,早料到哪天父母過來住會不方便。薛離衣則和大多數夜晚一樣戴著耳機睡著了。

天剛亮,柳蓉的生物鍾把她叫醒,她才不管什麽工作不工作,怒氣衝衝的就給關瑾瑜打電話。

“媽,”關瑾瑜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聲音難掩疲憊,“這麽早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

“你再不抓緊點,回家就該沒媳婦了!”

“媽你說什麽呢?”關瑾瑜簡直都不知道她媽發的什麽瘋。

柳蓉就把昨天發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倒給她,包括昨晚上不小心聽到的語音。

關瑾瑜反常的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我在考慮。”

“你考慮什麽呢?”

關瑾瑜:“媽你不用操心了,我要是把人丟了不用你打斷我腿,我自己跳長江去。”

柳蓉:“嘿,你這孩子,說什麽呢!”

關瑾瑜:“我還有事要忙,先掛了。”

“喂!”柳蓉又被她掛了電話。

柳蓉在霖市住了三天,以關爸在家不能沒人照顧為由急匆匆就又趕了回去,薛離衣送她到車站的時候,柳蓉說:“其實這次我來,是她爸的意見。他讓我給你帶一句話,說是電話裏沒有誠意,他說:‘今年過年,讓她和毛毛一起回來。’”

什麽叫電話裏沒有誠意,分明是關爸拉不下臉來,才讓柳蓉傳話的吧。

薛離衣一怔,才輕聲答:“好。”

柳蓉:“叫聲媽聽聽。”

薛離衣乖巧地喚道:“媽。”

“哎!”柳蓉笑得滿臉褶子,跟她揮手:“媽先走了。”

柳蓉走後,薛離衣呆愣在原地,後知後覺的笑了起來,本打算打電話給關瑾瑜報告這個好消息,想到她可能在忙還是忍了下來,等著她回來一並說。

七月初,又步入一個難捱的盛夏。

關瑾瑜再次空降研究所,但這次薛離衣已經有了獨立的辦公室,不是三年前曾經的助理,而是名副其實、炙手可熱的薛醫生。

下午在附屬醫院值班,病人絡繹不絕。

關瑾瑜就在一旁給她倒水,免得她話說多了口渴。

“瑾瑜,我有兩件事要和你說。”薛離衣說。

這一天的氣氛都不正常,關瑾瑜自然能察覺得到,直到晚上兩人都洗漱完,坐在沙發上,才等到薛離衣開口。

“你說。”

“第一件,你爸同意我們的事了。”

關瑾瑜莞爾,深茶色的眼珠在橘黃色的燈下襯得格外的漂亮:“我就知道我們家小衣很厲害,短短一個月就把老頭子拿下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老譚讓我跟著哈佛醫學院的肖登教授學習,長則四五年,短則兩三年。”

關瑾瑜拿玻璃杯的動作頓住,指扣在杯沿上,一點微光打在杯子裏的半杯水上,她的手指像是暈染了一層冷冷的光。

她抬起眸子,無比認真的看著她,良久,才垂下眼瞼,若無其事的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嗯,這是好事。你的意見呢?”

“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