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翠收拾完石桌子上的殘羹剩菜,將剩下的酒、燒雞、豬蹄都搬到了王大駝的屋裏,又把剩下的雞骨頭和豬蹄收攏到一起,擺到那塊光潔發亮的石板上,一字排開,輕輕拍拍大黃的腦袋,笑笑說:“大黃啊,快吃,夠你吃一頓的了。”

看著大黃正低著腦袋張開大嘴將一塊塊骨頭盡數吞噬,那兩排寒光閃耀的尖利牙齒,似乎能咬金斷銀,厲中河正色道:“大黃是很有野性的那種狼,可惜,大黃跟人類呆的時間長了,吃的是熟食,聞的是人氣,它身上原本濃厚的獸性在一點一點地散去,但野獸就是野獸,野獸混跡於人類之中不管有多長時間,它那心靈深處固有的獸性卻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

“厲哥哥,我覺得這對大黃很不公平!”曉翠悠悠地道:“大黃的世界,應該屬於桃花溝的後山,那兒有它的同類,那兒才是它的天地。”

“曉翠,你說得沒錯。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也許這就是緣分。因為,大黃是一匹講情義的狼!”厲中河道:“大黃跟我們在一起,也許會獸性盡失,但他卻能平安地生存下來。”

說著,厲中河轉過頭去,隔著院牆,看著桃花溝四周茫茫的群山,悠悠地道:“未來幾年,這桃花溝的後山,將不再平靜,現代化的氣息將吹進這座四麵環山的山溝裏,到時候,山中的那些野獸們,也許都會走向滅絕!”

聽著厲中河的話,曉翠的眼睛裏一片擔憂:“厲哥哥,你說的是真的麽?咱們桃花溝幾年後真的可以像城裏那樣麽?有汽車,還有火車,還有高樓麽?到時候,咱們現在的這個安靜的環境,將永遠都不存在了麽?”

厲中河點點頭,道:“是啊,桃花溝早晚要走向這個程度的。”

“厲哥哥,其實,我覺得桃花溝現在雖然窮一些,可是,如果哪天真的過上了城裏的生活,也許我們會很懷念現在的生活的。”曉翠悠悠地道。

正說著,隻見幾條結伴而行的農家狗從大駝叔家門前經過,猛地,它們隔著木板門看到了趴在院子裏啃骨頭的大黃,嚇得狗軀亂顫,渾身抖個不停,狗毛直豎,哪敢挪動半步,更不敢發出一絲絲聲響。大黃悠悠地扭過頭來,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那幾條狗,其中不乏體格強健者,但沒有一個敢動彈的,慢悠悠轉過頭來,大黃繼續埋頭啃著嘴邊的骨頭。待大黃啃完了骨頭,朝著曉翠搖頭擺尾地走過來,伸出長舌頭舔著曉翠的柔滑小手的時候,遠處那幾條狗才猛地轉身,逃命般地飛奔而去,唯恐落後,看得厲中河驚歎不已。

懷著一腔敬佩之情,厲中河坐在了大駝叔大門口的門墩上,悠悠然點了一支煙,陷入了沉思:大凡真正的王者,從來都是那種“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就像當今很多的領導幹部們,要水平沒水平,要知識沒知識,但他們長相不凡,談吐牛叉,道貌岸然,私下裏專好阿諛奉承、溜須白馬、請吃請玩,還有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隻要上級看得順眼就能當官當大官,就能一個勁兒向上竄,官運亨通。而真正的好官,真正的王者,是那種長相平凡的人,他們沒有光鮮的外表,他們也沒有大話空話,但他們的衝天魄力卻內隱於胸,一朝得勢,勢必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眼前的這條名叫大黃的狗,應該也屬於這種類型的罷?它相貌並不如剛剛逃走的那幾條狗彪悍雄壯,但它不怒自威,隻是一眼,便使得諸多同類退避三舍。就憑這份無聲的威勢,就憑這股隱於無形的王者之氣,大黃足以笑傲桃花溝的“狗界”了。也許,這正是冷先生在給大黃整容之後說出的四個中肯的字:形隱神存!

嗯,俺老厲也要像大黃這樣,在郝祥林和趙盡忠等人麵前不怒而威,總有一天,他們會在老子麵前低三下四!厲中河從大黃的“狼的氣度”裏感受良多。

下午三點多鍾,厲中河一覺醒來,迅速穿好衣服,快步到村委而去,因為,縣裏要來人。

當厲中河進了村委會那幢破敗的二層小樓,迎麵正巧遇到了“瘋狗婆”祁瑞霞。

盡管這個瘋狗婆中午的時候衝他一通亂咬,但厲中河此刻遇見了她,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神色,瘋狗婆瞧著厲中河的臉,不由得暗自驚訝,這個外來的大學生,涵養真好啊,老娘中午把他罵成那副德性,他竟然一點氣都不生,而且還是笑眯眯地,莫非這小子腦殘?

嗯,這個瘋狗婆,還真像一條狗啊,她的主人郝祥林叫她咬誰她就咬誰,甚至,她發覺主人沒麵子的時候,也會主動上去咬人。嗯,可惜,她跟大黃相比,差得遠了,大黃不怒而自威,而她呢,怒吼半天卻無人搭理。厲中河心裏湧起一股得意。

同時,厲中河也發現了瘋狗婆一副很著急的模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肥胖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

“哎喲,我說祁會計,您這是幹啥捏?幹啥這麽急火火的?您悠著點,別摔到了。”厲中河笑嘻嘻地道。

瘋狗婆本不想搭理厲中河,但厲中河好歹也算是村委會的掛職副主任,今天中午又用“沉默戰術”擊敗了她的“耍潑戰術”,並讓她的“裝暈戰術”胎死腹中,她現在對厲中河不知不覺就有一股膽怯之意,就壓低了聲音,沒好氣地說:“縣領導們正在郝書記辦公室裏查賬務呢,脾氣很大。”

“縣領導?脾氣很大?”厲中河暗自納悶,縣領導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之間來到了桃花溝查賬務呢?雖然他中午的時候就從史懷英的口中得知縣裏要來人,但他沒有想到縣領導會來。如果知道是縣領導,他中午就不會在曉翠過生日的時候大碗大碗喝酒了。

“縣裏哪個領導來了?”厲中河又問瘋狗婆。

瘋狗婆不耐煩地道:“縣領導就是縣領導,你問那麽多幹什麽!”

說著,瘋狗婆抖動著一身肥肉又拐又扭地朝樓下走,剛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厲中河,用一種警告的語氣道:“你最好別進去,省得說錯了話給咱村裏丟臉?縣裏領導正在查咱村的賬務呢。”

“草,你他媽什麽態度,我問你正事兒呢,到底是哪個縣領導來了?”厲中河怒了。他知道瘋狗婆此刻絕對不會胡亂咬人,絕對不會放開嗓門耍潑,更不會運用“暈倒戰術”,畢竟縣領導此刻就在樓上檢查,她再能耍潑,在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敢添亂的,這點腦子,她不是沒有。

瘋狗婆一怔,她第一次發現這厲中河原來還會生氣,他生起氣來,有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度,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跟中午時候的“沉默戰術”截然不同,趕緊說道:“縣扶貧辦的張一笑。”

“哇靠!不會吧……”厲中河雙目放光,張一笑,張一笑那小子竟然來到了這桃花溝,俺老厲可以施展本領啦!

張一笑和厲中河是發小,一塊光屁股長大的死黨,倆人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考大學,大學畢業後,厲中河來到了桃花溝掛職,而張一笑則分到了縣扶貧辦。

嘿嘿,張一笑啊張一笑,你他馬來到了桃花溝,也不提前給老子打聲招呼,看老子呆會不好好收拾你!厲中河心裏甭提有多高興啦。這也許是他來到桃花溝以來最為高興的事了,他鄉遇故知,人生四大美事之一啊!

見厲中河的臉上一片得意,瘋狗婆恨恨地道:“你別得瑟,你走著瞧吧,村裏早晚會收拾你的。”

“呃,我說祁會計,人家縣領導來查賬務,你這個村委的總會計怎麽能離開呢?不怕縣領導生氣麽?”厲中河笑問:“如果縣領導生了氣,村領導一定會生氣,到時候,我看你這個總會計就得回家陪著老母豬下崽嘍。”

“姓厲的,你走著瞧!”瘋狗婆氣得胖臉變形,屁顛屁顛地跑沒影了。

厲中河也不惱,既然瘋狗婆沒時間耍潑,沒心情暈倒,俺老厲奚落一下這個人見人恨的瘋母狗是絕對不能錯過的。

而就在此時,村委會二樓,郝祥林的辦公室裏,張一笑合上了村務公開的賬本。這次張一笑來到桃花溝,是獨自一人過來的,他是奉縣政府扶貧辦主任桑家明的命令,提前來看看桃花溝的準備情況,確保不出問題,免得明天市領導來了之後亂了陣腳,剛剛過去的半個小時的時間裏,張一笑細細地看了幾本桃花溝的村務公開賬本,每一本賬都做得清清楚楚,查不出什麽問題,但張一笑的眉頭卻是皺得越來越緊,讓郝祥林的這間辦公室頓時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嚴格地來講,縣扶貧辦並不是十分要害的部門,當然,這隻是針對宇東莊、疙瘩屯那些已經脫貧的村子而言的,人家已經脫貧了,正在奔小康,你扶貧辦算個球毛啊,直接無視!但對於桃花溝而言,這個部門就顯得十分重要了,因為桃花溝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脫貧,屬於雞鳴縣最為貧窮的村子,隨著周邊兄弟村莊脫貧步伐的加快,縣扶貧辦的權威波及範圍越來越小,於是,這桃花溝便成為扶貧辦關注的焦點,也是扶貧辦出政績的焦點。扶貧辦責任主任桑家明,剛上任一個月,已經把目光盯在了桃花溝,他想要繼續向上升,就得從桃花溝撕開一條口子,從桃花溝裏賺取上升的政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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