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四章 別人的城市
李向東一進市（縣）城區，就有一種到家的感覺。看著什麽都覺親切，每一條路，每一盞紅綠燈，每一幢樓房。他甚至對一個陌生的行人微笑致意，弄得人家莫明其妙，經過了還回頭張望，或許在心裏想，這個人是不是有神經病？
他已經有幾個月沒回來了。自從舊城區東改造，自從綺紅出了事，他就沒再回來過。每個周末，都是黃去接小軍，小軍都住在黃家裏。這天雖然不是周末，但他還是想見見小軍，不知周末又會有什麽事忙得走不開。
小軍看到他時，一句話也不說。李向東知道，他是恨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恨他趕走了小姨子，恨不知道為什麽綺紅阿姨會離開他們。好多事小軍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這些都與父親有關。現在，父親竟然使他淪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李向東摸著小軍的頭“哈哈”地笑，心裏卻想，當初，他是不是應該跟張誌東到地級市去？他這一走，整個家都廢了。他想，官途對他真的就這麽重要嗎？官途已經讓他失去了家的溫暖，已經讓他變成一個赤條條的光棍。他這一生難道就隻要官途不要其他嗎？他想，其實，自己不要那麽在乎，不要總往上走，也像黃那樣，有一個平和的心態，那麽，他也可以走在官途上，又能像平常人那樣，擁有老婆孩子，擁有家，擁有平常人所能擁有的一切。
他問小軍：“最近，小姨子有沒給你電話？”
小軍說：“沒有。”
他說：“小姨子不是經常給你電話嗎？”
小軍說：“以前，每天都會跟我通電話。不知為什麽，最近她都沒給我電話。”
他問，你們又怎麽了？是不是又吵架了？你們為什麽總是這樣？一會兒好得不得了，一會兒又翻臉了？比我們小孩子還小孩子。
李向東說：“我們沒有翻臉，從來沒有翻臉。”
小軍說：“你就是太貪心了。現在，好多書，好多電視裏的官都很貪心很貪色。”
李向東笑了笑，說：“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你父親？”
小軍說：“不是嗎？你不是嗎？和小姨子在一起，又和綺紅阿姨在一起。”
李向東說：“大人的事你不要理。”
小軍問：“小姨子說，她要回來了，這是真的嗎？”
李向東說：“當然真的。”
小軍說：“她要回來，就不準你再讓她走了。”
李向東說：“我沒要她走，是她自己要走的。這次她回來，就不會走了。”
父子倆是在吃晚飯的時候說這番話的。他還詢問了小軍的學習成績，詢問小軍是否想過要跟他到地級市去？小軍說，他不跟他去地級市。他說，他隻想在這裏，隻想在現在這所學校一直讀下去，直到上大學。他說，這裏的老師同學對他都很好，他不想換環境，不想去陌生的地方。他說，他隻想小姨子快點回來，小姨子回來了，他就可以回家了。
父子倆吃完飯後，因為小軍還要晚自修，李向東就把小軍送回了學校。然後，他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不想找黃，不想找小劉，不想找任何熟人，隻想就這麽在街上走。
這城市的一切都那麽熟悉，幾乎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他的汗水。他想，或許以後，這個本屬於他的城市不再是他的城市了，也像地級市一樣，屬於別人的城市了。那麽，他的城市在那裏呢？哪裏才是他的家呢？他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有一種像浮萍四處隨風飄零的感覺。
最後，他坐在那個小廣場的石凳上，看著那噴水池噴射出的一根根水柱。那裏曾是他居住過的地方，他和他的妻他的小姨子就在那地方那小巷一點點長大，在那裏嘻笑，在那裏玩耍，他想起了小姨子在巷子口等他，低著頭問他，可以輔導我複習考大學嗎？想起每個周末，他和他的妻從那個鄉下鎮騎單車回來，到了巷子口下了車，然後推著車進巷子。想起他和小姨子坐在噴水池的台階下，小姨子偎在他懷裏，他們便成了那的一座碉像。
他也想起了綺紅，似乎就聽到她那高跟鞋很清脆的響聲，似乎就聞到她身上散發著的幽香，似乎就感覺到她給予他的許許多多的溫柔。
他還想到了楊曉麗，那個怎麽也沒想到會當副市長的女人。他想，這會兒，隻有她是離他最近的，隻有她可以來到他身邊。他淡淡地笑了笑，想自己真是一個好色的男人了，怎麽竟想些女人。怎麽竟連楊曉麗也成了他想的女人。
他問自己，就不能想想男人嗎？想想那些與他共患難的兄弟哥們。自然，他就想到了黃，想到了小劉，想到了許許多多像公安局局長，像財政局局長這些平時接觸不多，卻又時時支持他的人。
他想，這些都是他在官途上的基礎，他失去了這些，就等於什麽也沒有了，就一切都要從新開始了。
人際網絡的構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它要經過多年經營，或十年，或二十年。比如公安局局長，大家的交往就是一種不知不覺的潛移默化。
有的人，看似一下子關係近了，但是，這個近卻早已潛在著一個漫長的認識和了解，一旦遇到某一個契機，那關係便融洽了。比如財政局局長，大家的交往的心照不宣與平時的認識和了解不無關係。
到了地級市，李向東的工作要化費更的時間和力氣，就是因為他沒有這個基礎。但是，想建立這個基礎，談何容易！像陳局長、汪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建立起這樣的關係，卻是可遇不可求的。
李向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張誌東打來的。
他問：“你在哪呢？”
李向東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家了。在市（縣）呢。上午舊城區那邊完事了，看看也沒什麽忙的，就回來了。”
張誌東在電話裏笑，說：“應該的。”
李向東想張誌東一定認為他是回來享受**了，心裏不由地苦笑。
他問：“有什麽事嗎？”
張誌東說：“沒事沒事，不打擾你了，回來再談吧！”
李向東說：“沒關係，如果電話說得清楚，就現在談吧！”
張誌東說：“主要想表揚你幾句。你幹的很不錯，不但是今天應付省長的視察，就是舊城區的改造，各個方麵都幹得很出色。”
他說，省長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書記也談到你了，說你這人幹事有一套，化解各單位的矛盾，也很有一套，該強硬就強硬，該出手就出手。如果什麽事都要領導出麵協調，那領導什麽事都不用幹了。
他說，我沒看錯人，沒找錯人，以後好好幹！
李向東說：“多謝市長表揚。”
張誌東“哈哈”大笑，說：“你跟我還客氣什麽？”
李向東心裏卻想，是你要和我客氣的，你說了那一大堆好話，表揚了那麽一輪，不是跟我客氣嗎？那些話，是真的嗎？省長怎麽表揚也不會表揚我吧？書記怎麽誇獎也不會誇獎我吧？我是什麽人，我隻是你手下一個幹具體事的，省長表揚也隻是表揚你，書記要誇獎也不會誇獎你手下的人。
張誌東笑著說：“為了酬勞酬勞你，我想放你幾天假，想讓你外出走走，按照現在的話說，是出去參觀參觀，開闊開闊視野。”
他說，考慮到你的情況特殊，舊城區的工作還沒全麵完工，這時間不能太久，隻是一個星期左右。
他說，去的地方嘛，也不能太遠，但在國內也沒什麽意思，就到日本去走走吧，怎麽樣？下次時間鬆動，再去遠一點的地方。
李向東心裏不禁一跳，想這張誌東似乎還挺夠意思，不管剛才那表揚是真是假，至少這參觀開闊視野卻是實在的。
他想，自己也確是需要走開一陣，確是需要出去走走，好好放鬆放鬆，否則，自己這心態的確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