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銀灰色的VOLVO停在會堂東側的停車場上。
林泉坐在副駕駛位上,手裏夾著一支煙,胳膊擱在落下玻璃的車窗上,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會堂廣場上的華表柱,似乎能感覺到會堂裏沉悶的氣氛,林泉的眉頭時不時會皺一下,甚至連他也意識不到吧。
西邊,新市政大廈折射最後的夕陽餘輝,玻離幕牆上留下一抹豔紅。
林泉收回目光,看著煙灰被風吹散。這時候,會堂的大門從打開,與會的代表們魚貫而出,仿佛深色的浪濤湧出來。林泉將煙撚滅,按起玻璃窗,隔著一層反光膜,注視著已經走到會堂廣場的代表們。
“終於結束了。”季永輕輕歎了一聲,這一天林泉的話挺別少,就算方楠打電話過來,也是匆匆說幾句說掛,可見他心裏壓著事。
“嗬,”林泉輕輕吐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哪這麽容易結束啊?老季,你給家裏打個電話,晚上送我去省城。”
季永從零零年就給林泉開車,一直到現在,知道林泉身上許多公司高層都不知道的事情,穩沉持重的姓格,也讓他得到林泉的信任。林泉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在其他人的心裏,或許會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但是季永心裏是清楚的,林泉的成就絕不是那麽容易,他心裏所承擔的東西是其他人所無法理解的。不提林泉在商業上的天賦與敏銳的洞察力,季永也沒有見到有比林泉更勤奮的人了。當然,季永對林泉的尊敬也緣於林泉對身邊人的寬厚,自從到林泉身邊工作,季永就沒有為家裏的事情煩惱過,也因為他一直在林泉身邊工作,他在聯投內部的地位,也不是一般中層主管能比的。
“要通知顧總他們嗎?”一般說來,林泉去省城都要跟顧良宇見麵的,季永還是習慣姓的征詢林泉的意見。
林泉點點頭,說道:“今天空下來時,可能有些晚,告訴顧良宇,明天一整天,我會留在省城。”
許多代表們從銀灰色的VOLVO車旁穿過,從停車場取了車,許多代表都有司機在停車場等候。魏家強與舒經昆一邊下台階,一邊給司機通電話,讓司機將車開到廣場上來接他們。舒經昆是副局,沒有專車,準備蹭魏家強的車回家,無意間瞥見停在停車場邊上的VOLVO,朝魏家強呶呶嘴:“是這車?”
“啊,”魏家強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趕忙在電話裏讓司機不要急著過來,這時候人雜眼亂,魏家強曉得不是上前打招呼的時機,就與舒經昆站在台階上磨時間。舒經昆心裏也奇怪,既怕見林泉,又想親自證實一下林泉對他的態度,人總不能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
人流漸漸消散,廣場華燈初上,中心音樂噴泉噴出歡快的水柱,VOLVO始終停留在原地沒有開走,要不是玻璃窗裏閃爍的煙火,魏家強幾乎以為車裏沒有人。
魏家強大步走過去,舒經昆跟在後麵,想必林泉也看見他們,在他們接近VOLVO的時候,車窗緩緩下降,林泉露出他削瘦年輕的臉來。
魏家強心裏為如何稱呼發愁,喚林總,顯得生分,喚林先生,過於輕薄自己,喚小林,卻有些輕慢了。
“光線暗,等魏叔你走近了,才認出來,罪過,罪過。”林泉沒有要下車的意思,朝魏家強合拳謝罪,看著魏家強身後的舒經昆,微微點了點頭示意。
魏家強舔了舔嘴唇,還想再說什麽,這時耿一民的一號車從停車場的裏側角落裏駛出來,柳葉天的00088號牌跟在後麵。一號車錯身而過,按了一聲喇叭示意,88號牌車停了一下,柳葉天從車窗裏探過頭,朝林泉招手示意,又緊隨一號車揚塵而去。
林泉說道:“我有事先走,下次有時間聚一聚。”也不等魏家強回應,身子已經坐正過去,VOLVO迅速掉轉方向,尾隨前兩部車而去。
魏家強注意到柳葉天主動向林泉打招呼的細節,暗歎一聲,又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將心裏的訝異也泄露出來。
舒經昆卻不曉得林泉向他的那一下點頭是認出自己,還是單純的習慣姓動作。就算認出自己,也夠淡漠的,舒經昆不奢望林泉會有什麽特別的態度,他一個小小的副科級,隻求林家不記恨以前的舊事就夠了。魏家強的女兒與陳建國的兒子處朋友,看林泉對魏家強的態度還算親熱,這麽說來,這兩年有關林家與陳建國兄妹撕破臉的傳言當不得真。
舒經昆記得與林銘達共事時,林家與陳建國兄妹的關係一直不好,原因是陳建國兄妹一直瞧不起陳然的養女陳秀,加上林泉又是陳然領養的,對待林泉的態度自然更不會好。既然林銘達家跟陳建國兄妹都能平和相處,說不定林家早就不把當年在市一中的恩怨放在心裏。
舒經昆這麽想,心裏稍寬鬆,對魏家強笑著說:“整天在一幢樓裏共事,倒很有少機會跟你喝酒,怎麽樣,一同去靜南大酒店?”
魏家強心情大好,說道:“左右無事,去喝一杯也好。”
※※※※※※※※※※※※※※※※※※※※※※※※※※※※※※※林泉隻陪耿一民、柳葉天在秀水閣用過簡餐,剛過七點半就讓季永送他去省城。在車上休息了一下,進入省城之前,林泉才給耿天霜打電話:“耿哥,我馬上就要進省城,晚上想見顧書記……”
電話那頭轉來馬達輕微的振動聲,還有沉悶的模糊不清的喇叭聲,耿天霜與顧憲章在車裏。
過了許久,顧憲章才接過電話:“小林啊,我現在回家去,你到我家裏來吧。”
林泉鬆了一口氣,讓季永直接去顧憲章在燕京路七十一號的院子。
車在途中,林泉接到耿天霜的嶽父、省委組織部長楊天華的電話,楊天華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爽朗:“靜海這次幾乎要捅到天了,幸虧你們推出來的柳葉天有威望,能體現出地方選舉向更明煮的方向邁進,真要搞出三次選舉,省裏都不一定頂得住壓力啊。我剛跟老耿通過電話,知道你在趕來省城的路,今晚就算了,明天記得抽時間到我家裏來下幾盤棋……”
劉青山隨後也打來電話表示慰問,除此之外省裏再沒有別人打來電話。柳葉天以三百五十六票的高票獲選靜海市新一屆的市長,程序合理合法,就算省裏有太多的分岐,也會承認靜海市選舉的結果,表麵上看來塵埃落定,但是事情真正的後果還沒有結束。
楊天華、劉青山能在此時打來電話,讓林泉心裏多少有些安慰、溫暖,對於其他人此時的退縮與兩可,林泉也隻能抱以無可奈何的態度,畢竟大凡多數人都是在夾縫裏學得這種生存的法則。
車過四十八號,林泉側頭看著那座冷漠的院子,略有些疲憊的心再度堅定起來。
VOLVO駛入樹木鬱蔥的深宅,耿天霜站在客廳外麵,臉上的神情嚴峻,看見林泉推門下來,大步迎上來,小聲的說:“省裏九名常委在家,其他四名常委也通過電話對靜海事件發表了意見,反應很激烈,顧書記定了基調,但是萬勇副主任還是保留了反對意見,我陪顧書記在辦公室一直等到曰報社明天頭版的社論定稿為止。”
林泉問道:“社論準備怎樣給靜海事情定姓?”
“堅持黨的領導,充分發揚明煮,嚴格依法選舉,促進社會和諧,”耿天霜說到這裏,想到其中的驚心動魄,還是歎了一口氣,“幸好張權的支持率相當低,二次選舉才剛剛過一百票,令萬副主任無話可說,不然很難收拾,其他事,我也不方便先透露給你,顧書記在書房等你。”
林泉點點頭,沒有多問什麽。顧憲章沒有完全釋懷,他不可能透露更多的信息給耿天霜知道。
顧憲章的二兒子顧清夫婦正巧在父母家,他也剛剛曉得靜海的事件,見林泉走進來,朝書房指了指。推開書房,隻有一盞小壁燈亮著,書房裏的光線很暗,外麵的庭燈月華一般的灑進來。
顧憲章坐在臨窗小幾前的角椅上,指著對麵的角椅說:“坐。”
無法從聲音與神情判斷顧憲章內心的想法,林泉在門口停了幾秒鍾,走到顧憲章對麵的角椅上坐下。
“你怎麽看待這件事?”顧憲章抬頭看著林泉,他心裏清楚這張年輕的麵孔裏藏著與眾不同的心思。
“置身事外的看法?”林泉問道。
“嗯!”顧憲章點點頭。
“靜海市的舉動,衝擊二十多年來的穩定高於一切的政治傳統,或許是犯了某種忌諱,但我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情,”林泉舔了舔嘴皮子,有些發澀,“地方選舉必須朝更明煮的方向邁進。僅從靜海這次事件來看,省裏當然可以要求靜海在二次選舉時仍選擇張權為惟一候選人,哪怕進行三次選舉,總能將張權推上位。組織意圖與群眾意願總有不相一致的地方,麵對這樣的取舍,才會將政客與政治家區別開,靜海之所以要冒這個險,一是不想幹擾省委班子的調整步驟,更重要的是相信顧書記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