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我和娘親去雲上寺祈福,在路上遇到歹徒劫持,當時的我真的嚇壞了。

就在我以為我和娘親都會遭遇毒手的時候,是兩個十來歲的男孩救了我們。

我永遠記得那兩個男孩的模樣,長身玉立身姿挺拔,墨發輕揚,飄逸如仙人一般。可惜的是,他們臉上都帶著麵具,我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

其中一個很冷漠,另外一個則是唇邊時常掛著溫暖的笑。

我原本以為我會對那個臉帶微笑的人比較有好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我卻明明白白的感覺我自己的心是向著那個抿緊了唇不苟言笑的男孩。

一路無話,在他們的護送下,我和娘親安全的回到了護衛身邊,就在我坐上轎子的時候,分明看到在很遠的地方,那個一臉冷漠的男孩在綠樹掩映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抬頭仰望山頂。

我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側臉,如此完美,漂亮的就像爹和娘說過,天上的仙女。

我的心在那一刹那就仿佛被投進了石子的湖麵,一圈圈的回蕩著驚豔的漣漪。

從此,那張美好的側臉一直深深的藏在我心底,伴隨的,還有那個銀色的麵具。

在八歲之前,我是個地地道道的官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認識我的人無不稱頌。

可是八歲那一年,父親因犯事被拿下獄,就連哥哥們也沒逃過最後的製裁,我和娘還有其他姨娘都被發賣為奴,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小姐買下了我,給了我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以為這輩子算是完了,可是小姐待我很好,老爺和夫人也很好人,在單家的日子,可以說是我自從離家之後最開心的時光。

我一直以為我會這麽安靜的長大,然後有一天在老爺夫人或者小姐的做主下,找個差不多看對眼的人嫁了,繼續在單家生活。

可是我低估了命運對我的捉弄。

十八歲那年,比我小兩歲的小姐不聲不響的嫁人了,那時候我正隨大少爺一起在京城,聽到消息很是為小姐高興,至少在小姐跟姑爺到京城之前,我是這樣想的。

但是,隨後,我見到了姑爺。

看到他臉上的麵具那一刹那,我感覺我整個人都無法呼吸了。

是他!居然是他!那個在雲上寺救了我一命的男孩!

可是他現在已經成了小姐的夫婿,我的姑爺,我感覺命運跟我開了個大玩笑。

為了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一個人,我旁敲側擊的從翡翠那裏搜羅來了許多消息,直到我偶爾有一次看見,他手背上一小塊月牙形的疤痕。

我記得小時候,那個不苟言笑的男孩,他的手上也有這麽一塊傷疤。

是他沒錯了。

我感覺我的心就像被捏住一般,疼得難受。

看著他對小姐露出溫柔的笑,看著他對小姐溫柔備至,我真的很羨慕,也很心酸。

同時,也很矛盾。

小姐曾說過,寧為窮人妻,不為王侯妾。

小姐說的時候,神情很是厭惡,她說她要的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果對方做不到,那她寧願一輩子不嫁。

我知道這是因為老爺跟夫人一直都是那麽的鶼鰈情深,所以小姐才會這麽想。老爺從未納過妾,對夫人更是十年如一日的好。我知道,不僅是我,翡翠,甚至還有其他府裏的婢女們都是一樣羨慕夫人的。

所以我對小姐的話也很認同。

但是現在,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人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我在幾經思量之後,終於忍不住還是向小姐提出了想姑爺的心思,就算不是妾,通房我也願意。

陪嫁丫鬟給姑爺當通房,這是常有的事。隻要能陪在他身邊,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可是我忘了小姐是最痛恨這種事的,對於我的請求,她隻是驚愕了下便斷然拒絕了。

“珍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小姐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一臉嚴肅的對我說道,“你忘了我曾告訴過你,人生在世,有三樣東西不能與人共用,第一個就是丈夫。難道你都忘了嗎?”

我沒有忘,所以我才會掙紮。

我也知道我是癡心妄想——小姐真心嫁的人,又怎麽可能三妻四妾呢?必定是會對小姐從一而終的吧?

我沒有對小姐說出小時候姑爺曾救過我的事,也沒有告訴她我想念這個人想念了十年。

我知道在經過這件事之後,小姐待我肯定不會再如從前那般了。我踩到了小姐的底線,這是小姐說的,隻要誰踩到她的底線,她都會盡量離得遠遠的,不想再與之親近。

而如今我就是那個踩錯了線的人,可是我不後悔,起碼我說出了自己的心思,了了一樁心事。

告別小姐之後,我隨大少爺回了京城。

日子還是一天天平淡的過著,有時候想起小姐,還有那個遙不可及的他,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苦澀。這輩子,大概就都要這麽過了吧。終生不嫁總比嫁錯了人好——左不過……就去當個姑子,青燈古佛終老一生,也是好的。

但是令我驚奇的事,這個時候孔子沐居然會再次向少爺提出要娶我為妻。

孔子沐是皇商,在我剛隨大少爺到京城的時候就一直對我百般示好。

我知道他一直鍾情於我,從前因為心裏有人,所以我從未當一回事。

但這次,我想不出理由拒絕他。

心裏的那個人是已經沒指望了,難道真的要自己從此不再婚嫁嗎?恐怕若是小姐知道了,必定會大罵我一頓吧?

她肯定會罵我不爭氣,罵我太作踐自己——我知道,她是關心我的,但我傷了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

大少爺也勸我,孔子沐這個人雖說曾有一妻,但人品長相都不錯,脾氣也好。若我嫁過去肯定不回受苦。

如果我也願意,不如就應下了,他可以幫我脫了賤籍,再找個同窗好友與我上契,當我的義兄,讓我風光出嫁。

我沒有思考太久就答應了。

與其待在單家讓小姐跟姑爺都不高興,徒增煩惱,不如就這麽離了去,以後還有個念想,而且……十八歲,也確實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孔子沐不嫌棄我,我已經很感激,又怎麽可能會拒絕呢?

大少爺見我答應,似乎很是高興,孔子沐更是興奮的手舞足蹈,差點摔到湖裏去。我看著那個笑的合不攏嘴的憨厚男人,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好像被碰了一下,蘇蘇麻麻的。

大少爺當真找到了刑部尚書霍大人當我的義兄,又為我準備了一份體麵的嫁妝。五日之後,孔子沐便以正妻之禮三媒六聘把我從霍府娶了過去。

新婚之夜,他麵含笑意,高興的對我說道,“珍珠,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娘子,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我報之一羞赧一笑。

其實放下了,也就不覺得再心痛了。

餘下的日子,孔子沐都待我極好,簡直恨不得將我捧在手掌心裏疼一樣。可是他終究是要回家去的,他的家並不在京城。

雖然我是他的填房,但有大少爺保媒,霍大人當義兄,我也就不怕以後會被欺負——孔子沐前妻早亡,膝下並未有兒女,倒是有兩房妾室。

孔子沐答應大少爺,回去之後便將妾侍都遣散了,隻專心對我一人好。

我知道他不會說假話,所以我很安心。

就在我們準備啟程回冀州的時候,大少爺收到了小姐生產的消息,大喜過望,立刻就準備要啟程回炎州。

我知道小姐這個時候肯定不太想再見到我,但我潛意識裏還是想跟小姐見上最後一麵的,就算小姐不歡迎我,我也認了。

我想我有必要把事情說清楚。

所以我隨大少爺先回炎州,孔子沐則因為有要緊事會比我們晚到。

小少爺滿月的時候,我又見到了小姐,果然她對我還是有些疏離,我苦笑一聲,道過恭喜便走開了,也許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滿月酒過後三天,孔子沐就趕到炎州與我會和來了。

臨行前我將寫好的信托人交給小姐,之後便隨孔子沐上了馬車。

我以為小姐再不會理我,但是我想錯了,在我收到小姐的回信那一刻,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小姐終究還是原諒了我。

總算,我的心結都解開了。

別了,炎州;別了,小姐;別了,心中的那個他。

我以後會好好的過下去,也希望你們都過得幸福美滿。

推開孔子沐為我擦拭眼淚的大手,我看著他急得團團轉的模樣,握住他的手,緊緊的,又對他燦然一笑,“夫君,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