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裏,綺念細瘦的肩膀下意識的顫抖了下,似乎又回憶到了那天的情況,聲音裏滿是自責跟後怕,“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不是我執意跟著他過去,又得罪了百毒童子,他……他就不會出事了。”

該死的是她,是她啊!

如果不是她使小性子惹來這個禍端,單寶乾也就不會出手幫她,如果他沒有幫她,就不會把他自己推向鬼門關,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說起來的確是有點關係,不過……

單小五嘴巴張了張,正想說些安慰的話,裏邊卻突然傳來戚婆婆沙啞的聲音,“綺念丫頭,藥熬好了嗎?快端進來。”

“是,馬上就來。”綺念應了一聲,舉起胳膊用袖子胡亂擦了下眼淚。又吸了吸通紅的鼻子,用抱歉的眼光看向單小五,“小五……”

單小五巴不得她趕快轉移注意力收一收眼淚,連忙朝她揮著手,“去吧去吧,好好看著我二哥。”

綺念勉強笑了下,朝夫妻兩點了下頭,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藥進屋裏去了。

單小五在外邊等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坐不住,於是也跟著起身回到房內。

戚婆婆已經收好了銀針,綺念也不知道用什麽方法把一大碗藥都給單寶乾喂了下去,此刻正用手絹溫柔的替他擦掉嘴角的藥漬,目光專注的看著他,神情溫柔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可惜床上的那家夥卻什麽反應都沒有,依舊閉著眼兀自沉沉的睡著,一副天皇老子來了我也懶得醒過來打聲招呼的模樣。

綺念轉頭看到單小五,連忙收了手絹,讓出位置站到一邊。

“戚婆婆,我二哥什麽時候能醒?”單小五道過謝,便扶著腰小心地在床邊坐下,垂頭看向即使睡著了眉心也一定要隆起座山峰表達嚴肅的單寶乾。

從前的意氣風發全都不見了,現在她家的錢精二哥麵頰消瘦,膚色蒼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虛弱得堪比新鮮出爐的陶瓷娃娃,似乎稍微用力一碰就會碎成好幾片。

單小五將手放到他胸口的位置,隔著被子感受他胸腔的上下起伏,呼吸倒是挺均勻,看樣子是真的沒什麽大礙了。

戚婆婆正用水盆裏的水淨手,聞言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們時間趕的巧。今晚上再針灸一遍,估計明天就能醒。”

本來按照她的打算,單寶乾早八百年前就該醒過來了。

不過因為歸不離另有吩咐,要暗中幫單寶乾打通奇經八脈,傳他更高武學讓他自保能力更高,所以她這一個多月來除了為他清除餘毒,其餘時間基本都是在給他調理身體,疏通經脈。

之所以拖到明天才讓他醒過來,自然是計算好了的,當然這些戚婆婆不會多嘴的告訴單小五,免得到時候歸不離還得費神跟她解釋。

單小五強忍住去揪單寶乾臉頰試驗看能不能提前把他弄醒的衝動,一邊自言自語的說道,“睡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該醒了。”

身邊突然響起細細的啜泣聲,單小五側頭一看,原來是站在床邊的綺念,不知什麽時候又熱淚盈眶。

少不了又是一番安慰。

在單寶乾房裏消磨了好長一段時間,一旦放鬆下來,旅途疲勞就全湧了上來。

單小五靠在歸不離肩上,一邊聽著戚婆婆跟他說著她聽不懂的話,一邊不停的打著嗬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戚婆婆又順便給她把了下脈,確認胎兒穩定,也就沒再嘮叨她,隻示意歸不離趕緊帶她回去休息。綺念也表示單寶乾這邊有她守著就好,單小五便沒再堅持要等單寶乾醒過來,乖乖的準備回房休息。

不過臨走前,她卻不改惡作劇本色的趁綺念出去給戚婆婆打下手收拾瓶瓶罐罐的空檔,偷偷的伸出祿山之爪在單寶乾臉上又捏又掐的拉扯出各種滑稽搞笑的表情來,一邊興奮的示意滿頭黑線的歸不離過去欣賞。

直到單寶乾原本比一般男人白皙的臉頰泛出一個個可疑的紅印,單小五這才覺得熊熊燃燒的報複之心小了點,隨即心滿意足的趕在綺念回來之前拉著自家相公翹頭溜了。

在房裏一覺睡到天抹黑,吃晚飯的時候才有人掌了燈過來喊單小五起床。

單老爹這個時候也早已回了府,單夫人吩咐廚房多做了好些菜給兩夫妻洗塵接風。

單老爹在大廳裏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看到單小五讓歸不離摟著走了進來,立刻淚眼汪汪的湊上前去,完全無視自家女婿,拉著寶貝女兒的手就不放,“爹的乖元寶,你終於回來看爹了。這一年多沒見,爹可是想死你了……”

“爹,是五個月,不是一年。”

單小五忍不住開口提醒。她家老爹這是什麽時間觀念,一年跟五個月還是差很遠的拜托!

單金霖和洪九奔雷斬月幾人坐在一旁,聞聲不由抖開扇子,將大半張臉埋在後頭,隻露出一雙笑吟吟的狐狸眸子來,“爹,時間觀念不對是病,必須得治。”

單老爹瞬間炸毛,轉身咻咻的向‘不孝子’射出好幾把眼刀,“你個小兔崽子,治什麽病?少來詛咒你老子我!”

單金霖但笑不語,斬月跟奔雷是外人,不好介入,隻好努力的拚著酒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實則心裏都快笑翻了。

見單金霖非但沒有理會自己,反而轉過頭跟洪九說話。此舉自然把單老爹氣得夠嗆——這小兔崽子……呃,不對,他是小兔崽子,那自己不就成了兔兒爺了?呸呸!

反應過來的單老爹一臉菜色,開始思考以後要怎麽罵人才對。

“行了,行了。為老不尊,也不怕讓人看笑話。”單夫人出來打圓場。

“你這老頭子,不看看元寶現在什麽情況,挺著個大肚子的你還想讓她站多久?”瞪了單老爹一眼,單夫人拿著絲帕的手用力點了下單老爹的腦門。待轉過頭,卻又換了一副和藹的表情,親親熱熱的去招呼自家女婿,“不離啊,趕快過來娘這邊坐。元寶她這些日子沒欺負你吧?”

……半斤八兩。

歸不離嘴角微翹,總算知道單小五這種無厘頭的搞怪個性從哪裏來的,雙重遺傳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覷。

“多謝……咳,多謝娘關心,小五她很乖。”

一邊開口替單小五辯解,歸不離從容的走過去,將小妻子從‘為老不尊’的嶽父身邊搶回來,小心扶著她到桌邊坐下。

懼內的單老爹讓單夫人用眼睛一路瞪著,也不好再去跟女婿搶人,隻好訕訕的坐到單夫人身旁。

過了一會兒,梳洗一新的綺念也扶著戚婆婆一同入了席。

因為已經確定單寶乾無大礙,大家都放下了心,這頓飯倒是吃得挺熱鬧。

吃完飯,單小五把單夫人帶到內室,拿出一個密封的盒子交給她。裏邊是天璣長老贈與的續命丹二十來個,吩咐讓她幫忙到時候家裏人都分一些帶在身上防著,關鍵時刻可以用上,免得再出現單寶乾這樣的情況。

單夫人知曉其中的輕重,知道單小五自己身邊還有,也就不推辭全都收下,並應允會公平分給單金霖他們。

有單夫人分配,單小五自然放心。

母女兩隨後又聊了幾句,單小五甚至還八卦的把綺念跟單寶乾在單府之間的小摩擦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要不是有歸不離跟戚婆婆一路盯著她要她早做休息,估計她能跟單夫人聊上一整夜不停歇。

待大家都回房休息之後,綺念則是習慣性的轉到單寶乾房內。

擰了濕帕子替他擦了擦臉,又整理好略顯淩亂的頭發,她索性坐在窗前的腳踏上,雙手交疊將下巴抵在上麵,就著昏暗的燈光癡癡的盯著他的側臉看。

“真希望你能趕快好起來……”

綺念喃喃的說道,收回目光側臉躺在胳膊上。

單寶乾昏迷多久,她就擔心多久。如今知道他已經沒事,放下心來的同時,困倦也一起湧了上來,居然就著這個克難的姿勢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的時候,窗外飄起了毛毛細雨,冷入骨髓的寒風由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睡夢中的綺念下意識的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燭火搖曳,床上躺著的單寶乾濃密的睫毛顫抖了幾下,隨即緩緩睜開了雙眼。

因為比預定時間提請醒過來,腦子裏依舊混沌的厲害。單寶乾試了幾次,才看清楚自己居然身處單府內自己原來的房間裏。

一個多月前的事全數湧入腦子裏,單寶乾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口,確定從不離身的金算盤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

一轉頭,卻看到昏暗的燭光下,一條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床榻上,雙手環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正在瑟瑟發抖。

才不過一個多月沒見,她怎麽憔悴成這幅模樣?

目光移到半開的窗戶,單寶乾心裏掠過一絲不忍,臉上卻是一成不變的冷凝。

“喂,醒醒。”勉強撐著牆壁坐起身,他伸手粗魯的推著綺念。

饒是綺念睡得再沉,被他跟擀麵杖似的推了好一會兒也該醒了。

“誰……”模糊的雙眼在看到麵前雙手環胸半靠在牆壁上的單寶乾時驀地瞪大,舌頭就像被貓叼走了一樣。綺念見鬼似的坐直身體,結結巴巴了老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你……你醒了?”

戚婆婆不是說他要明天才能醒嗎?可是現在還是晚上,怎麽……

綺念覺得自己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像是高興傻了,又有點不知所措。

“我去告訴夫人……啊!”

冬天晚上本就冷,綺念的膝蓋抵在地上一整晚早就被凍麻了。她站起來的時候用力過猛,又走得急,結果腳一軟,整個人尖叫一聲就往後跌過去。

“小心!”單寶乾反射性的伸手拉住她,將她扯回原來的位置。

綺念一個收勢不住,失去控製的身體前傾撲到床上,正好壓上單寶乾大腿,後者蹙起眉,神情明顯很不悅。

“對……對不起。”

綺念掙紮著爬起來,還空著的那隻手似乎按到了被子裏某個了不得的地方,立刻像被火燙著一般收回手,轉頭正好對上單寶乾看來的雙眼。

那雙黑色的眸子沉得像是兩汪不見底的深潭,綺念一瞬間就看癡了。

見她的目光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單寶乾眉心一皺,隨即一臉嫌棄的甩開她,聲音裏帶著不悅,卻沒有之前的不耐跟厭惡,“你怎麽會在這裏?”

心底莫名的閃過一個念頭:她的手那麽冰,是因為一直守在這裏嗎?

綺念楞了下,俏麗的小臉隨即黯了下來,雙手使勁的絞著衣角,神情局促,“我……我……我隻是來看看。”

看看?

單寶乾目光落到她被凍得通紅的雙手,眉心皺的越發像個川字。分不清心裏到底是心疼還是不悅,隻冷冷哼了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麽。

房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點尷尬,綺念局促的站了好一會兒,突地飛奔到桌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水,自己先灌了老大一口,然後才換了個杯子倒一杯,紅著臉遞給他,“那個,你剛醒……渴了吧?這茶我才剛換過不久,還是熱的,你……喝點。”

單寶乾深深看了她一眼,考慮到喉嚨確實幹的厲害,也就不跟她客氣的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綺念忙又把茶壺整個端了過來,等他一喝完就把杯子斟滿。

一連喝了五六杯,直到單寶乾橫手擋住她,“夠了。”

“我累了。”話說完,他便轉開頭看著門口,趕人的意思非常明顯。

綺念咬著下唇,偷偷看了他一眼,一邊不舍的挪動腳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單寶乾已經自顧睡下了。

算了,隻要他醒了就好,以後多的是機會慢慢征服他的心。

在心裏自我鼓勵了一番,想起剛才的對視,綺念臉上不免又泛起可疑的紅暈,腳步輕快的回自己房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