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金霖垂下細長的眸子,聲音依舊很平和,“於壯士請說。”

於鍾本欲拿起茶盅,讓單金霖這麽一問就又放了回去,想了下便道,“我家主子與夫人現已到了城裏,本該立刻趕過來。但因到達時間較晚,再加上路途顛簸,夫人身子有點不爽利,故我家主子這才安排夫人先在南門街口別院那邊暫作休息。待明日,夫人身體好轉,自會前來拜會大舅老爺。”

很合情合理的安排,完全挑不出錯漏。

“哦?身子不爽利?”單金霖沉吟了下,眉心微微有點皺起。生怕自己之前猜測單小五遇到什麽不測的事情是真的,“看過大夫沒有?”

“大舅老爺請放心,”於鍾麵無表情的寬慰他,“我家主子路上已經請過不少大夫看過,夫人並無大礙,隻是嘔吐、且無食欲。”

“嘔吐且無食欲?”單金霖越發疑惑,“還望於壯士坦白告知本官,舍妹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於鍾臉頰的肌肉突然抖動了下,努力扯出一個算是笑容的僵硬表情,“夫人懷有身孕,大夫說此時正是害喜的時候,故而難免厭食煩悶。”

“什麽?”單金霖震驚的差點連手中折扇都給丟了出去。“元寶妹懷孕了?”

“回大舅老爺,正是如此。”於鍾一板一眼的回答,完全沒發現單金霖一臉想要吃人的模樣。

很好,很好。

那個叫歸不離的小鬼非但秘密把他們家最寶貝的丫頭拐走,讓她連坐花轎的機會都沒有就把人弄進門,甚至現在還讓她懷孕受罪,真是該死!

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單金霖震怒之餘居然詭異的覺得自己心裏還挺高興的——撇去那個便宜妹夫,他對即將到來的小侄子侄女倒是很期待。

一下子怒意十足,一下子又喜上眉梢,因為兩種極端反應的衝擊,結果就是導致單金霖那張好看的俊臉稍稍有點給他扭曲了,看起來還挺猙獰。

至於於鍾,他也不知道是沒看見單金霖的反應還是看見了當不知道,隻是照著歸不離吩咐的,兀自說道,“大夫已經確診過並開了藥方,大舅老爺大可放心。我家主子說,等夫人休息夠了,明日他們夫妻二人自會上門跟大舅老爺仔細說明。”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

罷了罷了,既然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甚至連小飯團都快蹦出來了,他這個當人家大哥的也不好再說些什麽。

深吸一口氣,總算冷靜下來的單金霖收起從不輕易外放的情緒,朝他點下頭,冷靜道,“請轉告我妹夫,讓他好生照顧元寶妹,若是讓我知道他有哪裏對不起我妹妹的,我絕對不會饒了他,讓他好自為之。”

於鍾對單金霖的威脅恍若未聞,依舊端著張麵癱也似的臉道,“大舅老爺請放心,我家主子與夫人一向恩愛,主子更是疼夫人疼得不得了,這種情況斷不會發生。”

“……最好是這樣。”

單金霖強忍住嗤之以鼻的衝動。

一向恩愛?哼,他們才成親多久就能看出來‘一向’了?

這話放六十年後再拿來告訴他,說不定他就真信了,現在?沒那麽好保證的事兒!

“在下一定會將大舅老爺的話稟報我家主子,大舅老爺放心。”於鍾將茶盅裏的茶一口飲盡,繼而粗魯的用袖口擦了擦嘴邊的水漬,站起身朝單金霖一抱拳,“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大舅老爺了,告辭。”

單金霖點點頭,正待站起身喊單發送他離開,卻見於鍾獨自走到門外,一個旱地拔蔥輕敲的躍上房頂,張開雙臂如燕子一般順著風飛躍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

單發看的目瞪口呆,單金霖則是嘴角抽搐,麵癱、嚴肅、一板一眼、不走正門——他們就不能派個正常點的人來報信兒嗎?

希望別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屬——他可不太喜歡自家妹夫、妹妹每次回娘家都從房頂屋簷或者天上往下跳,他心髒不太好,經不起這種驚嚇。

“少爺,”單恭目送於鍾離開,轉頭進了書房,“賽斯坦姑娘求見。”

單金霖收起笑臉,“她來幹什麽?

“不知道。”單恭很坦白的表示自己是局外人。

單金霖捏著鼻梁,一邊揮手示意單恭出去,“告訴她我現在很忙,非常忙,忙的不可開交,讓她下次再來。”

“是,少爺。”

……………………………………………

第二天早上,難得單小五在連喝了兩碗米粥的情況下沒有感到半點不適,全莊上下都將高懸的一顆心放下了。

歸不離甚至特別賞了廚房煮粥的婢女老大一個銀餜子。

吃過早飯,待一切收拾齊整,歸不離便差人找來一頂鋪了厚毛墊的軟轎,想讓單小五坐進去。

單小五問了下到單金霖那裏的距離,估摸著自己走過去可能真的會累,於是便聽話的坐了進去,讓四名有經驗的轎夫一路穩穩當當的抬了過去。

歸不離從來不坐轎子,再說他也不需要,所以隻一路背著手跟在轎子旁邊,和撩高了窗簾的單小五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歸不離仍是戴著麵具,但一路走來卻沒什麽人會多看他一眼,單小五好奇的向同樣沒什麽大反應的轎夫打聽了下,這才知道,原來早幾年內城裏有位王爺帶兵上戰場的時候不小心被毀了容,為了不嚇到別人,故而他出門多帶麵具,沒想到卻因為這樣而引領出了一股新潮流。

不少人紈絝子弟認為戴了麵具讓他們看起來頗具神秘氣息,而且更容易泡到妞把到馬子,於是紛紛起而效仿之,一時之間滿大街都是戴著麵具出門的人。

百姓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甚至當今皇上也曾笑言該王爺魅力無窮,讓這麽多百姓都為了他‘真人不露相’。

該王爺哭笑不得,卻也沒有阻止別人學他,久而久之,在京城裏戴麵具出門,在老百姓眼裏也就不是件新鮮事兒了。

單小五對此唏噓不已,原來最適合她家相公居住的地方居然是京城——愛戴多久麵具都成啊!

對於單小五的調侃,歸不離隻是捏了捏她細嫩的臉頰作為回應。

出了他們住的院子所在的那條街,再拐個彎就是直通皇城,有名的長運大街。

因為臨近中秋,所以即使快到近午時分,街上仍是特別熱鬧。

過了林立的客棧酒家,便是規劃出來專供散戶做生意用的各種小攤位。

左邊一攤賣弓箭,右邊就是一攤賣胭脂水粉的,這邊有濃妝豔抹的大嬸在叫賣絲綢帕子頭花,那邊就有年輕的小姑娘跟著父母笑著出售美味好吃的豆腐腦。

賣蔬菜瓜果的、賣雞鴨魚豬肉的、賣餃子混沌還有各種小吃的,甚至還有賣臉譜當街表演雜耍拿大頂胸口碎大石的,每每看的單小五雙眼發亮驚呼不已。

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歸不離隻得陪著她一路走走停停,看到想吃的想玩的喜歡的都買下。

這樣一路走一路買的後果就是,在終於到禦史府門口的時候,歸不離兩隻手臂上已經掛滿了油紙包,

單小五轎子裏還放著一些。

捏麵人、糖葫蘆、桂花糕,以及炒牛豆等各種小吃零嘴自是不必說,甚至還有好幾匹顏色鮮豔的布料、一大捧手帕絹花、胭脂水粉等等,最後還要加上兩套銀質頭麵,擠的滿滿當當。

軟轎在禦史府門口停下的時候,早就焦急的等在門口的翡翠一眼看到歸不離那熟悉的銀色麵具,當下立刻激動的手腳都在發抖。

等看到從轎子裏下來,讓歸不離牽了手站出來的熟悉身影,突然就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小姐。”

哽咽一聲,翡翠毫不顧形象的從門口直衝過來,眼看著就要撲到單小五身上。

歸不離眉心一皺,連忙眼明手快的將單小五抱到一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翡翠撲了個空,差點一頭紮進轎子裏頭去。

單小五剛穩住有點犯暈的腦袋,轉眼就看到翡翠哭花了的臉在自己麵前不遠處,“翡翠?”

“小姐!”翡翠以為剛才是自己失誤,居然掉準頭之後又朝單小五橫衝直撞了過來。

歸不離忍無可忍,直接抓住她的手臂一個借力將她甩到一邊,同時張開大手放在單小五小腹上,對還愣愣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翡翠沉聲威脅,“不準撞到你家小姐。”

翡翠臉色一僵,渾身汗毛都因為這句威脅意味十足的話而豎直了起來,看到歸不離保護欲十足的動作,連忙醒悟過來的將眼淚一擦,猛朝單小五彎腰賠罪,“對不起小姐,對不起對不起!翡翠實在太高興了……翡翠……翡翠不是故意忘記小姐有娃娃的,翡翠……翡翠對不起小姐,嗚嗚嗚……”

說著說著,又突然哭了起來,大概是想到之前單小五生死不明,此刻放下心來,更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小……小姐……對……對不起,翡翠……翡翠沒能照……照顧好小姐……是,是翡翠的錯……嗚嗚……”

“傻丫頭,哭什麽哭啊,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嘛。”單小五讓她哭的心都軟了,連忙拿起帕子替她擦掉眼淚,“看看你,哭的跟花臉貓一樣,這還是在大門口呢,你不嫌丟臉我都替你丟臉了。當心讓你心儀的人看了去,不要你了。”

被單小五這麽一調侃,翡翠立刻漲紅了臉。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趕忙撩起袖子粗魯的擦掉眼淚,嘴裏卻還使勁兒嘟囔著,“看到小姐平安回來,翡翠高興都來不及了,才不怕丟臉呢。”

單小五齜著牙,習慣性的在她圓嘟嘟的蘋果臉上掐了一把,“是是是,你最大膽了。”

翡翠撅著嘴抱怨,“小姐你就不要再消遣翡翠了。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擔心你。要是你出了點什麽事,翡翠也不想活了。”

當初是單小五自己說要出去走走才會被綁架的,本就不關翡翠的事,所以這會兒她一說起來,她就開始各種慚愧了。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單小五摸著鼻子訕訕的笑了兩聲,自我檢討道,“是我不應該亂走害你跟我二哥擔心。”

她說著,轉頭看了一眼正低頭用一雙溫柔眸子看著她的歸不離,笑著繼續道,“不過翡翠你也要想想,要不是我上次離家出走,又怎麽會被我家相公給救了過去呢?所以啊,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啦,不是你的錯。”

翡翠聽完單小五的話,這才轉頭看向歸不離。

“來來,見見我家相公,你也認識的。”單小五笑嘻嘻的為兩人做介紹。

歸不離隻是瞥了翡翠一眼,並沒有說話,但態度倒也不似對別人那般冷硬。

至於翡翠,單金霖昨天晚上就已經跟她們說了單小五嫁人懷孕的事了,所以她也知曉歸不離此刻的身份。

雖然還是有點懼怕他那冷冷的模樣,但翡翠還是很乖巧的行了個禮,“見過姑爺。”

歸不離點了下頭,沒出聲。

倒是單金霖的聲音斜地裏插了進來,“來了怎麽不進門,光在門口站著幹什麽?”

單小五雙眼一亮,聽到自家大哥的聲音,連忙掙脫開歸不離的桎梏,張開雙手歡欣雀躍的直往站在門口,眉眼含笑的單金霖抱過去,“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