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辰時的時候,九姐兒便帶著畫屏和錦繡往南邊的小院兒走去。至於那文房四寶是老太太送的禮物,象征意義比實用意義大得多,斷不會真的拿到私塾去用。

每天去給老太太請安,已經成了習慣,倒不是如何討好老太太,畢竟是嫡親祖母,禮數上還是不能省下的。

不過九姐兒後來才發現除了三姐兒與她每日去請安之外,就連二太太也不曾常去小院仿佛老太太被遺忘了一般。

請完安,九姐兒就繞道往私塾走去。私塾叫做敬賢書齋,是薛府後院中的一座獨立小院中。從建府的時候,老太公就注重子女的教育,特意建了這麽一座專供子孫讀書習字的書齋。

院裏有一棟坐南朝北的房子,一共三間屋子,正中那間作為教習的地方,左邊作了柳夫子的臥室。右邊那間竟然成了小姐妹的繡房。除了這一排主屋,西牆那邊還有三間屋子,分了一間給荀繡娘休息,本來荀繡娘隻是每天下午來府上教導小姐們,但薛府還是給她配置了屋子,另兩間屋子分別作了休息室和書房,書房裏倒是擺了不少的書,從描寫人文傳記到各地風情的,應有盡有。

九姐兒發現了這一處看書好地方,倒是欣喜了起來。想來十哥兒的《九州異人誌》和《九州異域誌》便是從這裏看到的吧。想到此處,九姐兒對那書房更加好奇。隻是現在,她帶著兩個丫鬟到了教室。

屋子裏的擺放很簡單,上座隻擺了一個蒲墊和一個紅檀木矮幾。矮幾的左上方擺了一個筆架,有幾隻毛筆擱在上麵。右上方便是硯台和墨錠。中間放了一疊宣紙。右下方放了幾本藍本線裝書冊。

小姐少爺們的位置都擺放得整整齊齊,與上座的擺設無異。九姐兒本以為自己算來得早的了,卻沒想竟然見到了四姐兒和另外一個陌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上麵穿了一件黃色碎花小襖,下麵著了翠綠煙紗散花裙,一雙大眼睛甚是無辜,但裏麵卻包含了許多警惕和惶恐。雖然年紀小,但身子卻坐得端正,一雙小手疊在一起放在腿上,有了大家閨秀的影子。應該是沒有見過的七姐兒。四姐兒身後站了一個丫鬟,七姐兒身後站了倆個丫鬟。

很快的,她就把整個屋子掃了一圈,隻有兩張桌上隻擺了文房四寶,想來該是她和五姐兒的位置了。

四姐兒和七姐兒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九姐兒。七姐兒淡淡的與九姐兒打招呼,雖說沒見過九姐兒,但她聽母親說今日九姐兒會來上學,也知曉這個看起來有些黑有些瘦的就是九姐兒了。

“九妹妹,你怎的來得這麽早,夫子要巳時才會出現哩!”四姐兒是個自來熟,又與九姐兒見過麵,隨即便站起身拉了九姐兒到座位上,“這是你的位置,聽說昨天的時候祖母便讓人給弄好了。”

“祖母多心了!”九姐兒坐在蒲團上,淡淡的回應。

“可不是麽,祖母終究是疼你的。前些日子我便想來尋你玩耍,卻被姨娘攔住,說這一陣子你一直在養身體,需要清靜,這幾天沒人與我玩,可無聊透了。”四姐兒不停的說著,小嘴微微嘟起來,煞是可愛。

九姐兒安靜的聽著四姐兒的嘮叨,心想自己沒來薛府的時候你還不是會尋其他姐妹玩耍,怎的就不無聊了。

不過四姐兒好像不知道九姐兒最近不得寵,照樣與九姐兒鬧嗑,“等三月的時候咱們便一起出去踏春吧,最近這天氣是越來越暖和了,我讓姨娘做了一個紙鳶,到時候咱們一起去靜明湖放紙鳶去。”

九姐兒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淺笑,沒過多久,六姐兒和三姐兒便攜手進來,整個屋子裏的氣氛壓抑了不少。六姐兒怒瞪了九姐兒一眼,又狠狠的瞪了四姐兒,四姐兒知趣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跪坐著,便不再理會九姐兒。

之後又來了五姐兒和十二哥兒,倒是十哥兒最後來。

五姐兒淡淡的看了九姐兒一眼便坐在九姐兒的旁邊。整個屋子總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卻不大。

“你身體可好了些!”五姐兒壓低聲音問道,可目光卻看向夫子的空位。

“多謝五姐姐關心,九兒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

“可住得習慣?”

“嗯,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九姐兒臉上暈開輕快的笑容,五姐兒長她兩歲,雖說周姨娘處處針對她,可五姐兒待她不錯,這兩句話,也是真的關心她的。

五姐兒點點頭,不再說話,卻從腰間取出一個小荷包,從裏麵拿出一塊小小的糖果。

九姐兒也不客氣,把糖果送入口中,絲絲的甜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來,周姨娘的手藝還是這般好。

在浙江的時候,五姐兒也經常給她帶好吃的,都是周姨娘手巧做的,外麵買不到,但五姐兒心疼她這個妹妹,又知道九姐兒不能吃雜了,便央了周姨娘做些飴糖,隻要五姐兒有機會便帶飴糖給九姐兒。所以不管周姨娘曾經做過什麽,她也恨不起來。

雖說現在在薛府不缺這些,但這飴糖的味道真的很好。

看到九姐兒享受的樣子,五姐兒也寬慰的笑了。

可九姐兒竟然發現還有一個空出來的位置,心裏有些狐疑,她知道府上還有一個十三姐兒,可她才五歲。府中的子女都是六歲入學,她斷不會來上學的。那這個位置是留給誰的?

她又掃了一圈四周,見大家都沒有異樣,顯然這個位置是有人用的,莫非是曾經二姐兒的位置。她把心中的想法驅走,眼角就有一片明晃晃的藍色出現。

屋子裏的所有人都站起了身,九姐兒手撐在地上,總算是沒有落在後麵。

“柳夫子好!”響亮的聲音在屋子裏彌漫。

“都坐下吧!”

九姐兒的目光定格在柳夫子身上,柳夫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輪廓有些柔,卻不失男子的風範。頭發被發帶紮好,中間又插了一支木簪。身體頎長,穿的布料也是極為普通的,舉手投足間有幾分讀書人的儒雅氣質,不知道為什麽,九姐兒就覺得柳夫子溫潤如玉,君子溫潤如玉。

雖然鄧媽媽說柳夫子是一個不得誌的書生,但九姐兒卻沒覺得柳夫子身上有多抑鬱,倒是一片坦然。

柳夫子早就已經注意到九姐兒,他對這個新來的學生沒什麽看法,反正就是大家小姐,他作為夫子也隻是理所當然的教小姐們習幾個字罷了。

“這位便是九姐兒吧,雖然是薛府中的小姐,但我還是你的夫子,以後在課堂上便要按照我的方式學習。”柳夫子的聲音清冽,卻沒有過多的情緒。

九姐兒站起身,恭敬的行了禮,“九兒謹聽夫子的教誨。”

柳夫子點點頭,示意九姐兒坐下,“九姐兒以前讀過哪些書。”

“隻學了《三字經》。”九姐兒淡淡的回答。

“五姐兒學過哪些?”

“《女戒》和《顏氏家訓》。”

柳夫子又點了點頭,顯然很是滿意,拿了矮幾上的藍本線裝書送到九姐兒和五姐兒桌上。

九姐兒的視線從柳夫子身上移到書上,上麵赫然寫著《女戒》。

“今日你們便把這《女戒》抄寫一遍便是。”柳夫子兀自說著,他又走到十哥兒和十二哥兒身邊,“你們倆便把《幼學瓊林》第一卷抄一遍。”

接著,柳夫子便雙膝盤坐,不再管一屋子的小姐少爺。

九姐兒咧了咧嘴,這位夫子倒是有意思,隻讓她們抄《女戒》,這個肯定難不倒她。

“柳夫子對學生們極嚴的,你可別以為這抄《女戒》就隻抄了便是,待會兒恐怕他還會叫大家起來說說對女戒中的體悟。”四姐兒四周瞄了一眼,轉過身暗暗對背後九姐兒說。

這話音還未落完,六姐兒不滿的回頭瞪了四姐兒和九姐兒一眼。四姐兒吐了吐舌頭,趕緊轉過身。

九姐兒對六姐兒略帶敵意的目光視若無睹,隻是這夫子有意思,竟然讓小姐們說對《女戒》的體悟。不就是教女子如何在家做孝順的女兒,嫁人後做賢惠的妻子嗎?還有什麽?

《女戒》的字數本就不多,九姐兒平日也有練字的習慣,不到一盞茶功夫便放下了筆,習慣的吹幹紙上的墨跡,心裏有些歡喜,卻沒想柳夫子竟然站在了她的身邊。

“這字寫得不錯!”柳夫子淡淡的誇獎了一句又回到了座位上,讓九姐兒覺得莫名其妙。可他的心裏卻是驚詫連連,都說看字如看人,九姐兒的字雖然還是顯得稚嫩,卻帶著一股鋒利,然鋒利中又帶著溫潤的賞心悅目。兩種矛盾的感覺相互交叉,卻又不矛盾。

不過一屋子人的目光卻落在了九姐兒身上,有羨慕,但更多的卻是嫉妒。她們學了這麽多年,也沒得到過柳夫子的一句誇獎,就連三姐兒也未曾得到過。

九姐兒心裏咯噔一下,她隻說了自己學過《三字經》,可這手字如果不是一朝一夕,絕對練不出來的。

她迎上這些目光,隻淡淡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