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薛府經過了昨晚的事,變得更加冷清,丫鬟婆子們腳下都快步行走,相互見麵也隻是淺淺的點頭,不敢多說一句話。而那些沒入品的小丫鬟,也早就沒了嬉鬧的心情,都兢兢戰戰的在屋子裏學女工或是被哪個姨娘小姐叫出去幫忙。
二太太天還沒亮就派鄧媽媽去南苑囑咐三姐兒好生打量一番,當三姐兒站在她麵前時,看著自己十四歲的女兒長得唇紅齒白,眉目含著柔光,皮膚水靈靈的,特別是身上帶的那股子貴氣,又配上古煙紋碧霞羅衣和散花如意雲煙裙,更加顯了一身教養。
今天二太太的心情也不錯,雖然昨夜驚魂未定,但今日安國侯府擺宴,她卻不能帶著無精打采去赴宴。
三姐兒乖巧的站在二太太身邊,細心的聽著二太太的教誨,雙手緊張的疊交在一起,臉上卻保持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直到辰時二刻才從薛府乘坐馬車離去。
二太太剛離開不久,葛媽媽就踩了急促的步子往東苑趕去,請了九姐兒去主屋坐坐。
九姐兒看著葛媽媽恭順的低著頭,雙手自然下垂,對九姐兒恭敬有加。若是往日,葛媽媽自然不會對九姐兒這般恭敬,她的主子隻有老太太,就連二太太在她麵前也得禮讓三分,然九姐兒確實接了葛媽媽的禮。
她一臉淡然的說道:“六姐兒不喜歡我,我還是等祖母回了院子再去孝敬她吧。”
葛媽媽心裏好笑,勸說道:“六姐兒的身份哪裏有您尊貴,就算有二太太撐腰,可您好歹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如今六姐兒還躺在床上呢。不是奴婢說,您與老太太親近了,在老太太膝下盡心盡力的伺候幾年,六姐兒巴結您都來不及呢。”
九姐兒心裏苦笑,那也得有幾年的時間啊,她心裏並不想與六姐兒為敵。
她本想再拒絕,姚媽媽伏在九姐兒耳邊說了幾句。九姐兒點點頭,仿佛有些鬆動。葛媽媽又加把勁說:“奴婢知曉九姐兒有了未婚夫婿,婚嫁之事自然不用老太太上心,可您也要在這薛府過上幾年不是?何況以後嫁了出去,娘家還有老太太幫襯著,您也有底氣!”
葛媽媽知道老太太想把九姐兒拉到身邊,眼見著有機會了,自然賣力。
馮媽媽卻在一邊暗自搖頭,這九姐兒心思密著呢,恐怕早就已經想到了這些,可她既沒有靠老太太,對二太太也是一樣的態度,她竟然是在觀望。馮媽媽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怎麽出賣九姐兒,雖說九姐兒現在沒幾分權利,可她還在成長。何況自己也被老太太給“拋棄”,她對九姐兒多了幾分真心。
九姐兒把馮媽媽的表情盡收眼底,這才笑盈盈的說道:“您先回去稟報吧,正午的時候我過去用飯就是。”
葛媽媽欲言又止,卻被九姐兒的眼神製止,無奈之下褔了身又趕回正院。
老太太渾濁的眼睛看向窗外的積雪,今天她特意讓下人開了窗,屋子裏雖然燃著炭火,但還是多了幾分寒冷。
葛媽媽稟報之後不敢多說一句話,戰戰兢兢的在一旁,頭卻是越來越低,她沒有把事情辦好,不知道老太太會怎樣處罰她。
老太太心裏暗惱九姐兒不識體麵,來薛府不過十多天,翅膀就硬了,她讓葛媽媽去請九姐兒過來隻不過是給九姐兒麵子,可九姐兒竟然拒絕了,還推到了正午。她是在得寸進尺。
若是幾年前的性子,她或許會用各種手段打壓九姐兒,這些年放了薛府的權利,她的性子也緩和了許多,不屑對九姐兒下手。她若要在這院子裏讓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消失,可以說是輕而易舉,更何況九姐兒這個八歲的女娃娃。可她不能,李家人是看著九姐兒進薛府的,她也保證把九姐兒健健康康的養到出嫁。有李家人盯著,就連讓九姐兒自生自滅都不能,她不知道這院兒裏是否有李家派過來的人。
一口氣憋在心裏,老太太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窗外的積雪或許把樹枝壓得太厲害,那樹枝往下越來越低,卻突然向上跳了起來,一身的積雪簌簌落下,露出了原本的青翠。
她的表情一鬆,仿佛想通了一般,臉上又浮出的笑容,“葛媽媽,你辛苦了,吩咐廚房中午準備一些九姐兒喜歡的吃食。”她想了想,說道“九姐兒胃口偏清淡,倒不用特意準備,唔……多準備一樣花色好看的點心就是。”
葛媽媽按捺住心裏的恐慌,她從沒有想過老太太會對一個任性的孩子這般親切,但口中還是毫不含糊的應下,趕緊退出屋子,外麵的冷風讓她的心緒平靜了不少。她無奈的苦笑,在老太太身邊伺候了幾十年,早已經把老太太的脾氣摸透了,老太太不可能對任何人服軟,除非……
她拋開心裏的雜念,主子的事不是她這種下人能想的。
*
東苑,九姐兒如往常一般站在書桌前臨摹著三姐兒留下來的字,三姐兒的字很好看,看起來比她這個生在江南的女兒還秀氣。她每一筆都寫得極為認真。
這是她每天的功課,自從她接受了這個身體,兩年裏從沒有一天停過,就算在船上的那兩個月,身體都被折騰得變形了,也沒有放棄過。
“九姐兒的字本就好,為何要去臨摹三姐兒的字?”姚媽媽端了一杯紅棗茶進來,看到九姐兒剛寫完字,筆還沒放下去,忍不住說笑了一句。看著九姐兒認真的小臉,姚媽媽仿佛看到了九姐兒的母親,忍不住讚歎道:“您雖說長相不太像小姐,可這股子勤奮勁卻如小姐一般。”
“性子也如小姐一般別扭。”姚媽媽放下茶杯,補充道。
九姐兒仰起頭,笑眯眯的說道:“我是母親的女兒,自然會有像母親的地方,可惜母親去得太早,若九兒也能像母親一樣,得到別人的尊敬,那九兒就沒有丟父母的臉。”
“您是個好孩子,趕緊的把這紅棗茶喝了。”姚媽媽趕緊催促。
在浙江的時候,有一個隱士說九姐兒的病並不適合吃太多的藥,隻要注意鍛煉身體,吃一些補氣血的食材,一直堅持下去就能保得身體健康。
九姐兒這些年每天都會喝上一杯紅棗蜂蜜茶,或是吃些看似貧賤的食材。
“過些天出了太陽,咱們就去園子裏逛逛,您每天窩在屋子裏也不是辦法。”姚媽媽忍不住擔憂,九姐兒到了薛府之後,臉色看起來一直不好,也沒有像在浙江的時候每天走動一個時辰。
九姐兒微微一笑,“等過些時候吧,現在薛府亂著哩。”
姚媽媽嗔怪的瞪了九姐兒一眼,“不就是昨晚來了一隊士兵把二老爺帶走了嗎?他們過他們的,咱們過咱們的,何況皇上也不可能真的狠心對薛家動手。”
九姐兒疑惑的看著姚媽媽,姚媽媽笑吟吟的說道:“這些年咱們雖然遠在浙江,可小姐在的時候也時常關注京城的事,也就是那兩年姑爺一聽到京城的消息便會想起小姐,每次都會病上一場,所以奴婢們才沒有再關注京城了。”
九姐兒臉上浮出欣喜。
姚媽媽心下了然,繼續說道:“京城的天變得雖快,可這勢力終究隻有那麽幾方,隻要皇上還在,下麵的就翻不起大風大浪。說句不該說的話,就算薛府二老爺與皇上沒有同窗之宜,皇上也會看在已逝的小姐和姑爺的份上放過薛家。隻要薛家沒有做出對皇家不利的事,二老爺就沒事。”
九姐兒瞪大了雙眼,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身體的父母竟然能撼動皇上,他們雖然已經過世,卻還能庇護薛府。她暗自咋舌,對父母更加好奇。
“老太太對小姐很是忌憚,但小姐和姑爺的婚事是皇上賜婚,沒離開京城之前小姐也是孝敬舅姑,沒有想過要奪了薛府的大權,還幫老太太壓製住了幾個姨娘,所以老太太對小姐還是十分信任的。”
“雖然薛府宅院也不是幹淨的,但隻要有頭腦的人,都不可能暗地裏動你分毫。不過……”姚媽媽突然陰沉了下來,“小姐和姑爺畢竟去了,老太太想對付您,也有的是辦法,所以……”
九姐兒忍不住笑了出來,“所以您就讓我回絕老太太的意思,還說在晌午的時候才去正院。老太太要對付九兒會有許多顧忌,但隻要沒有超過老太太的底線,在薛府,老太太還是九兒最強的保障。但九兒本身卻不能失了氣勢,是不是?”
姚媽媽笑得燦爛,九姐兒是個明智的,自從小姐去世之後,九姐兒就越發堅強,這次姑爺去世,雖說對九姐兒的打擊依舊不小,但九姐兒卻會自己思考一些問題,有時候看事比一些大人還準,不愧是小姐和姑爺的女兒。
看到姚媽媽臉上浮出的欣慰笑容,九姐兒知道自己說對了,然而在薛府宅院,那種潛藏在心裏的危機感並沒有因此而放鬆。
“可不管是老太太還是二太太,都惦記著九兒的嫁妝。”她緊緊咬了咬雙唇,“九兒並不想失去母親給我的東西。姚媽媽,你說,我到底該不該把一部分嫁妝交出去?薛府為了二叔,肯定花費了不少錢銀,府中開銷不小,我想老太太就算再有顧忌,也需要一部分錢財來周轉,就算為了薛府,老太太也不可能對我的嫁妝不管,您說……”
“老太太很自私!”姚媽媽臉上不由得浮出怪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