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兒從正院出來,按照往年,她肯定會在正院裏住到十五才回南苑,可今年大有不同。母親和祖母都沒有過年的心思,三姐兒隻跟六姐兒和十哥兒玩了一陣子,便往南苑趕。
東苑離南苑不遠,從正院出來,到小花園,有一個岔路口,便是通往幾個東南西北這幾個附屬院落的路。而東南西北幾個院落又廊回串聯著。她想了想,帶著丫鬟先去了東苑。
九姐兒剛午睡起來,讓畫屏鋪好紙準備練字,姚媽媽卻笑盈盈的說道:“三姐兒來看您了。”
九姐兒淡淡的點頭,卻忍不住皺眉,三姐兒這個時候在做什麽,她中午才讓六姐兒落了水,何況二姐夫不也在這裏嗎?
不一會兒,錦繡就引了三姐兒進屋。
三姐兒一進屋子就把大氅給脫了下來,她知曉九姐兒屋子裏的炭火都是最好的,份量也不少,隻是進來的時候還是沒想到屋子裏會這般暖和。
東苑的格局與她的南苑一模一樣,九姐兒住進來之後,連屋子裏的擺設都未曾搬過,所以進屋之後三姐兒也是輕車熟路,卻還是跟在錦繡身後。
轉過多寶格,進了耳房,錦繡又撩起珠玉簾子,才到了九姐兒的臥室。
三姐兒看到九姐兒認真地寫著字,目光又移到了潔白的宣紙上,九姐兒寫得很慢,一筆一畫的寫出了幾個小楷,顯然才剛鋪好紙。三姐兒眼中終於忍不住流露出驚訝,她本以為就算九姐兒會讀書寫字,也不過是大伯母教了一年,也就如六姐兒罷了,卻沒想這一手字竟然寫得如此好,雖然稚嫩了些,但已經有了圓潤。
“呼——”九姐兒吐了一口氣,把毛筆放在閉山上。
三姐兒才笑盈盈的讚道:“九妹妹這手字寫得很好,既秀氣又不失大方。比我那六妹妹不知強了多少倍。”
三姐兒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緩,聲音又軟綿綿的,聽起來親切和藹,九姐兒臉上忍不住飄來一團紅雲,輕唾道:“三姐姐取笑九兒了,爹爹說我這字登不了大雅之堂。”或許想起了過世不久的父親,九姐兒的眸子暗了暗,接著她才笑著說道:“大家都說您是薛府中最出色的,您給我寫幾個字吧,沒事的時候我也好臨摹一下。”
三姐兒輕抿紅唇,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和寵溺,“好啊!”
說著,她便走到書桌前,另拿了一張宣紙鋪好,提筆、落筆,一氣嗬成。
九姐兒默默的站在三姐兒身邊,眼中漸漸綻放出神采,接著又恢複平靜,難怪她的字登不得大雅之堂。都說字如人,她的字看起來秀氣圓潤,可隱隱藏著對所有的不屑一顧。
隻要是讀書人,肯定受不了這種帶著敵意的輕視。而看三姐兒的字,就如她本人一般,是個溫柔的性子。
等三姐兒停了筆,九姐兒如獲至寶,這上麵隻寫了“心靜如水”四個字。仿佛三姐兒就是故意送給九姐兒的。
“謝謝三姐姐!”九姐兒感激不已,“九姐兒謹遵教誨!”
“嗬嗬!”三姐兒笑開了,九姐兒是個聰明的,她連連擺手道:“也就幾個字罷了,你現在還小,你先練著。年後讓先生給你尋些字帖來。”
“嗯,好!”九姐兒答得幹脆,“畫屏,傻愣在這裏做什麽,怎麽不去沏茶,三姐姐都在這裏多時了。”
“不用了,我隻是過來看看你的身子可好,晌午的時候肯定嚇壞了吧,六姐兒頑皮,母親和祖母也是嚇壞了,所以才忽視了你。別往心裏去。”三姐兒軟言說道。
九姐兒笑著說道:“九兒心裏明白。”
三姐兒滿意的點點頭,又說道:“你二姐夫也就是那性子,就連祖母和母親的麵子都不會給,他其實是個好人……”
她感慨的歎了一聲。
九姐兒的唇角忍不住上揚,“聽說二姐夫有龍陽之興……”
三姐兒臉色一白,瞬間就恢複了表情,忍不住摸了摸九姐兒的頭,“是啊,那個一個好人,卻喜須眉。你一個小孩子聽這些做什麽!”
九姐兒皺著鼻子,如小孩子賭氣一般說道:“他說我是醜丫頭,我怎的就不能說他的壞話了?”
三姐兒忍不住捂著唇,卻還是笑出了聲,這一天的壓抑倒是輕鬆了不少,“你這個小人精,理會這些做什麽。你呀,也就是瘦了些,臉都沒長開呢,哪裏談得上美醜,咱們女子隻要才德兼備,就能得到夫君的尊重,才能舉案齊眉。就像鍾無鹽就是如此!”
九姐兒歎息一聲,“原來是三姐姐想未來夫君了,您說的這些,人家都不懂啦!”
三姐兒忍不住鬧了一個大紅臉,卻忘了女子的矜持,放聲大笑起來,“不與你說了,你竟然來取笑三姐姐了。”等笑夠了,她才說道:“好了,姐姐在這裏也坐了不少時辰,也該回去了。”
“九姐兒,母親是個直性子,以後若是有什麽得罪,還請多多見諒!”三姐兒神色複雜的看向九姐兒。
九姐兒抿了抿唇,卻不說話。
三姐兒趕緊笑道:“我先走了,你的趕緊把身子養好,不然祖母會心疼的。”
九姐兒一直皺著眉,實在是不知道三姐兒為何會向她示好,三姐兒在薛府的地位比她高了不知幾個檔次。人長的漂亮不說,心思又縝密,又貼心,既能討老太太歡心,又能讓二太太高興,就連薛府的下人,哪一個不說三姐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心地善良。可三姐兒還是來了東苑,還送給她“心靜如水”四個字。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管三姐兒的意圖是什麽,她都不打算摻和進去,總有一天三姐兒會跟她坦白。
晚飯過後,二太太親自來了東苑,一路上麵色不善,鄧媽媽弓著身子跟在二太太身後,心裏怦怦直跳。可到了東苑,二太太臉上卻盡是和藹。
三姐兒聽說二太太來的時候也是錯愕不已,暗想二太太該是給六姐兒找理來了。可等三姐兒見了二太太,卻見她的臉上並沒有慍怒,反而帶著長輩的慈祥。
“九姐兒,過來讓給二嬸嬸瞧瞧,今兒沒被嚇壞吧!”二太太把九姐兒的手握在手中,她的眉頭皺了一下,心裏有些厭惡,卻一臉心疼,“怎的連個暖手爐都沒有備好?看你這小手冷的,錦繡,你是怎的伺候九姐兒的。你在我院兒裏的時候是個懂事的,怎麽到了這裏卻這般怠慢。”
錦繡匆忙的跪在地上,“奴婢知錯,請二太太責罰!”
九姐兒心裏對錦繡不滿,卻多了幾分焦急。二太太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你現在是九姐兒的人,凡是都要以九姐兒為重,九姐兒身子不好,你就得多花一點心思,莫非這些東西還得我教你不曾?”
二太太色厲內荏,就連姚媽媽背後都忍不住冷汗涔涔,大氣都不敢出。
錦繡連連朝九姐兒磕頭,“奴婢讓九姐兒吃苦了。”
二太太仿佛還對錦繡有氣,繼續說道:“我從來都是賞罰分明,以前在正院的時候我賞了你許多,如今就扣三個月月例吧!”
二太太說得不鹹不淡。
聽到隻扣月例,錦繡也鬆了口氣,“多謝二太太。”
九姐兒默默的垂著頭,任憑二太太處置錦繡。二太太斜著眼看著九姐兒自顧自的擺弄著衣角,心中的怒火也漸漸的消散了許多。
孩子就是孩子,也隻會耍一點小聰明。得到這個認知,二太太心裏輕鬆不少,又問了一些九姐兒的補藥和飲食,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
“姚媽媽,你可知曉嫂子給九姐兒留下的嫁妝?”二太太笑盈盈的看著姚媽媽。
姚媽媽猛地吸了一口氣,終於,二太太還是開始打起了這個主意。她心中憤恨,卻知道主仆有別,心裏又氣又急,“回二太太,奴婢知道的。大夫人當年把九姐兒大多數的嫁妝都交給了周姨娘管。”
“哦——”二太太這一聲拖得很長,“周姨娘畢竟是外人……”
姚媽媽心裏一緊,卻沒等到二太太的後文。卻見二太太溫和的對九姐兒說道:“九姐兒可知曉自己的嫁妝有多少?”
九姐兒無奈的看了姚媽媽一眼,隨即斂眉恭敬的說道:“一直都是庶母打理著,九姐兒不知道。九姐兒還有六、七年才嫁人哩!”
她的心裏升起一股無力感,還得在薛府生活六年,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這日子啊,一晃就過了,我明兒跟老太太說說,看看是不是能把你的嫁妝給老太太管著,老太太畢竟是你的嫡親祖母不是。”
九姐兒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二太太,莫非她不想要周姨娘手中的那些鋪子了?可二太太的臉上並沒有透露出什麽。
周姨娘畢竟是外人,這裏又是京城長安,她不可能把自己的鋪子賣了或者是納為己有。若真給了老太太,不知道年後那鋪子上的名字是不是她的了,她隨即說道:“周姨娘打理鋪子許多年,就讓她打理著吧,祖母本該享晚福的。”
二太太挑了挑眉,“好好,都依你。隻要莫讓別人說咱們薛府虧待你就是了。”
九姐兒依舊忍不住皺眉,二太太言語中偶爾流露出來的多多逼人,她實在是不喜。今天二太太來這裏,恐怕也是該幫六姐兒來拿捏她來了。
不管是教訓錦繡還是說起嫁妝的事,二太太是故意給她添堵的吧。
二太太又繼續說道:“六姐兒明天身體就該好了,我讓她來給你道歉,不然老太太可不高興了。”
九姐兒縮了縮脖子,“別,別。是九姐兒害六姐姐落水的,明天九姐兒去看看六姐姐,給六姐姐道歉。”
“都是小孩子,明兒你來陪陪六姐兒便是,哪裏說得上什麽道歉。”二太太和藹的說道。
又坐了一會兒,二太太才讓丫鬟點上燈籠離開。
姚媽媽遣散了丫鬟,關上門忍不住怒道:“那二太太就是故意來拿捏您來的,那錦繡本就是送給您的,她有什麽資格處置。哦,年前處置了照雪,奴婢不說什麽,可錦繡丫頭是個知理的,做事又殷勤,二太太憑什麽。她還問起您的嫁妝了,那是她該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