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是蘇州的名門貴胄,在蘇州這個地界,李家若是第二,便沒有哪個家族敢站出來說第一。

蘇州李家與京城薛家都是百年大家,薛府處處華貴,卻也透露出衰敗的氣息,而李府,從老太公那一輩,到最小的一輩,人丁雖然算不得太旺,但每一輩中都會出那麽一兩個才智卓絕之人,上一輩便是李玉獨占鼇頭,但李家的幾個兒子也不甘落後,在蘇州都任了要職。到李毅這一輩,又出了李毅這麽一個風華絕代的嫡長子,是以李家過了幾十年,依舊承蒙皇恩,深得皇上信賴。

早早的,畫扇便打好了水,隻等著主子起床侍奉著。

姚媽媽也起了個大早,今日是自家主子在李府的第一日,馬上也該見見李府的主母了。李府與薛府的不同,李老夫人早就把主母的位置讓給了大兒媳,便是李毅的嫡母,而她自己,也享受著子孫繞膝的晚年,身邊也隻留了幾個用得習慣的老媽媽和丫鬟。

雖然如此,一大家子人卻也敬重她,至於老太公,年事已高,也同樣早已經不管事了,早上提著一隻鳥籠去太湖邊上下幾盤棋,亦或是與幾個老頭子在拙政園聽下午的戲曲,閑逛幾圈,日子也算過得逍遙。

薛心容端坐在梳妝台前,姚媽媽挑起她的頭發三兩下著了一個垂鬟分肖髻,結鬟於頂,發絲自然垂下,束結肖尾、垂於肩上。看起來精神百倍。

姚媽媽又從首飾盒子裏挑了一隻金瓜如意簪插在發髻上,頓時添了幾分華貴。緊接著,姚媽媽又挑選了一對白玉珍珠耳環給她戴上,這才點頭說道:“這樣子最好不過,既端莊又大方。”

薛心容也點點頭,初次見外祖母可不比別樣,裝束和禮數上一定要好。

她站起身,唇角習慣的掛上淡淡的笑容,這才帶著一眾丫鬟媽媽出了去。

李府的宅子不像北方宅子那般粗獷,每一方花草土石都是精挑細選,每一處房梁畫棟都是精雕細琢,一路走來,更是目不暇接,好在前麵有李府的丫鬟帶路,也不至於走錯了方向。

成瑞堂正房共七間,坐南朝北,便是老太爺和老夫人憩居之處。整個園子裏也有小橋流水,溪水淡淡,叮咚作響。繞著成瑞堂轉了一圈從暗道流出,岸上架了兩座橋,一座便直通成瑞堂。另一座卻是通往一個涼亭。聽聞老太爺平日最喜在那涼亭上喂魚。

入了成瑞堂,薛心容便見屋子裏圍滿了丫鬟,左間的大圓桌上坐著一個衣著華貴,鶴發童顏的老婦人,那婦人身邊又十五六歲的姑娘,遍身綾羅,插金帶銀,生得花容月貌,若放在外頭,指不定會以為是哪家的大小姐。

不過這位姑娘手中執了筷子給老婦人碗中添了一箸菜,之後又恭敬的退到老婦人身後,這才會讓人覺得她是個丫鬟。

薛心容暗道,難怪姚媽媽千叮嚀萬囑咐,今早一定早穿得好一些,至少不能太寒酸。她就這麽站著,也沒有人請她坐下,或者是招呼她。她卻不在意,隻是細心的觀察著老婦人的一舉一動。

姚媽媽心中也是激動不已,等到老婦人放下筷子,她才說道:“老夫人,小姐回來了!”

這句話仿佛醞釀了許久,老婦人抬起頭,便看到滿身華光的薛心容,之後又從她的身上移開,落到旁邊的姚媽媽身上。

僅此一眼,薛心容仿佛覺得心裏的情緒仿佛要噴薄而出,老夫人的眼神很淡,然而,隱藏在眼底的那抹思念和慈愛卻還是露了出來。老夫人收回眼,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姑娘,鼻子頭一酸,這就是李玉的女兒啊。“心容來啦,過來坐吧!”

老太太強壓住心裏的激動,淡淡的吩咐。

薛心容趕緊見了禮,挪了步子坐到老夫人身邊,恭敬的喚了一聲,“外祖母。”

老夫人又在薛心容身上打量了幾眼,雖然長得不像自己的小女兒,可身上這股子氣質,簡直如出一轍,仿佛她身前的,就是那已經過世的女兒。

薛心容久久未聽見老夫人的聲音,低斂雙眼,啟了唇說道:“表哥一直向心容說起您身子不好,心容不孝,過了這麽些年才來蘇州看您。”

說著,她竟然有些哽咽。

老夫人雙手微顫,想抬起手撫摸薛心容的頭,卻又怕自己太過唐突,驚嚇了她,她畢竟不是自己的嫡親孫女,自然不可能第一次見麵便如此親切,何況她已經長大成人了。

老夫人不住的點頭,“好,隻要來了就好,你在薛府可有受過苦楚,若那老婆子待你不好,若薛家的人待你不好,你就跟外祖母說。”

“祖母和叔叔嬸嬸都待我極好,外祖母不必擔心!”薛心容心裏繃著的心弦頓時土崩瓦解,她猜想過與老夫人見麵的所有場景,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老夫人見了她,僅僅是問她過得好不好,怕她受了委屈。哪怕這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心意,她的心裏也感動不已。

“好,沒受苦就好,我啊,人老了,這些年老是夢見玉兒,每次夢見她,便看到她流淚,說你在京城薛家過得不好,我心裏就不好受,若當年不是我執意讓她去京城,如今……如今也不會……”老太太強壓著波動的情緒,“好在你還是來了蘇州,以後就別去京城了,婚事沒了,外祖母就給你挑一樣最好的。”

薛心容驚駭的抬起頭,卻對上了老夫人濕潤的眼睛,心口仿佛被狠狠的敲了一下,卻一下子變柔了,想要說出口的話頓時就變了,“好在婚事沒了,心容才能來蘇州侍奉外祖母。心容不急婚事。”

老夫人卻搖著頭,“你和你母親怎的都是一個性子,當初我也與她說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她也如此拒絕,最後與你父親結百年之好,那時候我心裏也著實高興,可沒想薛府那老婆子欺人太甚,竟逼著你父母離開京城,最後那夫妻二人雙雙死在浙江。”

說著,老夫人心裏的怨恨越來越多。

薛心容沒有說話,當年的事情,她並不清楚,隻是她對薛家老太太,實在沒什麽好感,是以老夫人這般埋汰薛家老太太,她心裏並無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