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動八荒亂九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動搖
辛國封西道,平遙城下。
羽國南征的西路軍在寧子藺的指揮下已經攻打了這座堅固的要塞整整五天,裏麵的兩萬守軍已經傷亡過半,陷入絕境。城下,是寧子藺雲淡風輕地站在千軍萬馬中一臉的寫意。城頭上,是守將在聲嘶力竭地大吼著指揮士兵填補缺口。
“子藺,這平遙的守軍還真頑強,他們真的隻是辛國二流的邊防軍麽?照這麽看來,猛虎兵團更不好對付啊。”鄺飛揚站在寧子藺身邊,臉上帶著些許擔憂的神色。
“無需擔心,他們能堅持幾天完全取決於我想讓他們堅持幾天。”寧子藺微笑道,“我等了他五天,看樣子他是不會來了,今天我們就在平遙城內吃午飯吧。”
“猛虎兵團一向以作戰勇猛,敢打敢拚著稱,這次他們居然不來救近在咫尺的平遙,看來是另有圖謀。子藺,你一定要小心應對。”鄺飛揚凝聲道。
“我知道聶斯越在想什麽,無非就是斷我後路,截我糧草罷了。”寧子藺淡淡說道。
“我們八萬大軍,隻要攻下平遙,正麵就是毫無防備的大糧倉息遙城。聶斯越如果聰明的話,應該選擇依靠平遙要塞的地利優勢和我軍正麵對決,為何要舍近而求遠呢?”鄺飛揚不解道。
“聶斯越這家夥,打仗很有點靈性,大局觀也很好。”寧子藺咂著嘴點評道,“他知道不管是守平遙還是跟我們打野戰,都是正中我下懷,他不願被我牽著鼻子走,所以索性選擇棄掉這顆棋子,跳出局外,另尋戰機,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至少,現在我倒有種被他逼上梁山的感覺。”
“此話怎講?”
“飛揚,你會下圍棋麽?”寧子藺突然沒頭沒腦地這麽問了一句,不遠處,羽軍的一台投石機砸在厚厚的石磚城牆上,早已千瘡百孔的城牆終於承受不住,一小段女牆直接轟然倒下。
“略懂一點,子藺,城牆被轟開了,我們很快就可以攻下平遙了。”鄺飛揚的目光飄向那裏。
“本就是口中之食,何足道哉。”寧子藺看也不看,“飛揚,打仗就像下棋,高手過招就如棋逢對手,爭奪的並非是一城一池的得失,一地一處的小利。兩個人下棋,心中都會有自己理想的布局構想,就看誰先讓對手著了自己的道,跟著自己的節奏去走,最後完全被牽住鼻子,成了案板上的一塊肉,任人宰割。我跟聶斯越也是一樣,我想逼他來救平遙,他偏偏不遂我願,這樣雖然丟了一座城池,但他卻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
“可你還是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軍已經攻下平遙,息遙也是唾手可得,糧草根本不是什麽問題,就算他抄我們的後路,又能翻的起多大的波浪來呢?”
“你看的到的東西,難道他聶斯越會視而不見麽?他既然選擇這樣的戰術,一定早有準備,不信的話,我們現在就算拿下息遙,得到的也隻會是一座空城。”寧子藺冷冷道,“以我對他作戰風格的研究和猜測,他多半會長途奔襲,出其不意攻擊穀陽關,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鄺飛揚灑然笑道:“穀陽關?蔣副都督親率六萬人馬坐鎮,他去打穀陽關豈不是雞蛋碰石頭麽?”
寧子藺不笑,他沉聲道:“別小看了聶斯越,這家夥當年可是跟洛宇齊名的。我猜他並非真的要攻下穀陽關,隻是做個佯攻的姿態,試探我的反應。若我不回救,他就會像狼一樣追上來咬我的尾巴,若我回救,則隨時麵臨被他伏擊的危險。”
鄺飛揚若有所思道:“而且這樣一來,陛下或許會下旨讓我們回救穀陽關,畢竟穀陽不容有失啊。這樣一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寧子藺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是完全學不會思考嘛。”
“你又取笑我。”鄺飛揚的臉難得地紅了紅,“那你打算怎麽應對?”
“很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他送了咱們這份大禮,咱們要是不收下也對不起他的一片心意。現在急的人不應該是我,而是他,若是我堅持不退讓,攻下整個封西道,到時候誰斷誰的後路還不好說呢。”寧子藺摸著下巴道。
鄺飛揚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可是說實話,我們的餘糧不多了啊。”
“沒關係。”寧子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我自有打算。”
羽瀾定曆五年六月,中原大戰的第一階段正式展開,就在中路軍和西路軍都還沒來得及展開自己的戰略之時,東路軍方麵率先取得了突破。養精蓄銳已久的北方軍團在水師的配合下,沿著豐水一路南下,勢如破竹。
原本驍勇善戰的黃鼎文野狼兵團數次與曹風接戰,都是一觸即潰,顯得不堪一擊。野狼兵團不正常的頹勢也直接影響到了以征募新兵為主的獵豹兵團,邱以天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難以力挽狂瀾。辛國兩個主力兵團,竟然擋不住東路軍強大的攻勢,僅僅幾天時間,豐水以北的四大軍事要塞就丟了三個,僅剩豫京的北部門戶旭陽城還在辛國的掌握之中。一時間,辛國朝野震動,人心惶惶,甚至連遷都避禍一事也被提上了議事日程。
不過不管人們心裏怎麽害怕驚慌,也沒有人敢公開第一個提出逃跑的,隨尹行的淫威即便是事隔多年,仍然曆曆在目。豫京城已經開始戒煙,所有人都相信,想跑的人肯定第一個被隨尹行五馬分屍。這位鐵腕皇帝雖然越來越少地公開露麵,據說身體健康狀況也漸漸變差,但沒有人相信他會就此繳械投降。
皇宮之中,大辛國皇帝的某處獨居小室,隨尹行,隨蕭廣,許先生,三個人麵前各放著一盞香茶,相對而坐。
“父皇……”隨蕭廣想要打破沉默,開口卻被隨尹行擺手止住,他點了點頭,改口道:“暗影大人,我們的影子已經把事情查得已經很清楚了,若不是黃鼎文背後搗鬼,曹獾子也不至於如此囂張,現在北方軍的騎兵已經把馬刀架到我們的脖子上來了,是不是該打出我們的底牌了?”
隨尹行整張臉都沉在黑暗之中,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他悠悠長歎了一聲,道:“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說暗話了。現在並不是發動的最好時機,穀陽關一戰,丟掉了我們最為倚重的獵豹兵團,如今黑熊兵團又被抽到前線,動彈不得,單靠影武軍,翻盤的希望並不大。陰影,你是怎麽想的?”
被稱作陰影的“許先生”似乎並沒有在聽隨尹行說話,他埋著頭,自顧自地在桌麵畫畫寫寫,良久才道:“暗影,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分工明確,你負責明麵上的辛國朝廷,而影社的力量都是由我*控,你似乎從來也沒問過,我們已經擁有的力量究竟有多強。”
隨尹行眉毛一挑,示意陰影說下去。
陰影直起身子,傲然道:“經過我這些年的努力發展,影社的勢力已經基本占據了大半個辛國,從冶煉業,礦業,到糧油業,桑麻業,所有的各行各業,不誇張的說,已經是我影社的一言堂。我們的庫存金銀足有數千萬兩,糧食上百萬石,足以支撐一場規模浩大的國家戰爭。分布在各地的影子,人數達到數十萬,其中高等級的影子也有數千人之多。最重要的是我們一直都在培養的影武軍,早已養精蓄銳,枕戈待旦,十萬虎狼之師隻要暗影大人一聲令下,便可成為我們手中最鋒利的武器。暗影,你準備好接收這股力量了嗎?”
隨尹行喟然道:“我是一國之君,你說的這些,我豈能不知?我所考慮的卻另有其事,不瞞你們說,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把影社從地底深處挖起來,變成一個帝國,這個當年看起來很宏大的心願理想,到底是不是真的正確。”
隨蕭廣臉色一變,肅然道:“當然是正確的,隻有影社的實力,才能真正實現天下太平,江山永固,百姓安居樂業。我們為這個理想努力了這麽多年,難道你要讓他付諸東流嗎?”
“威影,我倒能理解你父親的想法。”說話的是許先生,也就是陰影,“他治理辛國二十餘年,頗有成效,若不是羽憲兩國難以征服,可算得上是海內升平了,自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暗影,你這是治標不治本啊。”
“你我都是從小被組織培養的,應該最清楚這句話,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人力可逆天道乎?誰能保證即使影之帝國真正建立了,百年千年之後不會像過往的那一個個輝煌的王朝一般轟然倒下呢?陰影,我們當初的選擇,或許真的錯了。”隨尹行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陰影眼中似有一道精光一閃而過,他悶聲道:“但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隨尹行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歎道:“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威影,前線的指揮任務,移交給獵影吧,影武軍就全權交給你來指揮了,務必不能讓北羽蠻子踏入豫京城半步!”
隨蕭廣扭動著肥胖的身軀站了起來,低頭恭聲道:“曹獾子不過塚中枯骨,我還不放在眼裏,此行絕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