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糊嘴臉

“吃頓飯,就給他做了?哪有這麽便當的?還要看他怎麽做人呢。”

陳智深心裏一沉。所謂看他們怎麽做人,不就是看他們是不是大手大腳化錢,請他們吃喝玩樂送紅包嗎?

可你給他們幹,也就罷了,要是不給他們幹,白吃人家的,多不好,這不是在搗漿糊嗎?

馬小寶一到工程部,盡管不是部長,隻是一個一般職工,卻搞得風生水起,非常熱鬧。嚴西陽讓他負責稅務局一幢辦公樓的建築工地,他就如魚得水地操作起來。

他似乎天生就會搗漿糊,操作十分得法。隻有一個工程要分包,卻不停地讓人拉隊伍過來談。這些天,施工隊伍絡繹不絕地來,他們搞得應接不暇,工程部辦公室裏一片繁忙。有時還被不同的介紹人同時拉來幾支隊伍,排隊等著馬小寶的接見。

那些夾著小包的小老板,都小心翼翼地坐著,然後滿臉虔誠地看著他們,等他們介紹完工程情況,再看完資料,就開始迫不及待地給他們丟煙,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的實力,再表決心,顯誠意……

陳智深有時看著這一幕幕拙劣的雷同戲,禁不住眉頭直皺;瞧著那些被宰卻又陪著笑臉的小老板,默默地搖頭歎息。

前兩天,工程部毛部長已經拉他白吃過一次,他心裏有些不安。但毛部長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吃白不吃,反正人家出錢,你心痛什麽呀?不吃也是浪費掉。”

在他們的鼓動下,陳智深去了。結果,兩輛車子直接開到了馬小寶一個親戚開的飯店裏,走進一個大包房,一坐就是一大桌。

讓陳智深驚訝不已的是,包房裏上演的一出騙吃騙喝戲,竟然跟他下海後不久遇到過的的幾次飯局如出一轍,隻是時間地點和演員不同而已,劇情簡直一模一樣,仿佛經過精心排練的一般。

老張和老羅跟以前騙他的小陳和左總一樣,是兩個一吹一唱的主角。他們能說會道,非常活躍,點完酒菜以後,先是把今晚前來吃白食的吃客,一一介紹給這兩個剛來蘇南不久的蘇北人,這是董事長,這是副董事長,然後是總經理,副總經理,連陳智深也被他們介紹成是辦公室主任。

然後開始天花亂墜地吹牛。他們吹牛的本事,實在是太高明了,也許是吹慣了的緣故,他們吹得臉不紅,心不跳,還能注意分寸和藝術,反正吹得比真的還象。

所以隻一會兒,就把來蘇南不久的兩個蘇北人,吹得一驚一乍,臉上漸漸露出對他們肅然起敬和唯恐招待不周的虔誠之色。

接著,他們就開始進行煞有介事的承諾,他們先對年輕的蘇北人說:“何總,你們回去以後,趕快把項目部的八大員資料報來,我們審核通過後,就給你們辦理內定標手續,然後給你們支付百分之五的進場費。你們收到我們的進場費,必須在三天之內進場。我們看到你們進場了,再給你們打百分之二十五的備料款,總共是一千萬。”

接著,他們象真的一樣,轉臉對年紀大的蘇北人說:“何老總,你也聽清了吧?這次被你們叔侄倆摸準人了,明白嗎?你們就要發大財了。以後,其它地方就不要再瞎跑了,光我們這個工程做下來,你們就要賺幾百萬,還要命啊?”

他們的蘇南話說得非常好聽,講普通話就有些吃力,也不太標準。但在外地人麵前,他們就是江北驢子學馬叫,也要講普通話。

兩個蘇北人聽得心花怒放,喜不自勝,一個勁地點頭之外,還不住地給他們遞煙敬酒。

最後一道程序就是吹捧:“何總,你今年多大了?還不到三十歲吧?真是年輕有為啊。”

這幫搗漿糊的家夥都知道,隻有把這兩個充頭吹捧得飄飄然起來,讓他們摸不著頭腦,找不著北,才能乖乖地掏錢,自覺充當冤大頭。

這兩個蘇北人不就是那晚的我嗎?陳智深實在看不下去,就附耳對坐在他身邊的馬小寶說:“這跟那晚,人家騙我是一樣的。”他把那晚被小陳他們搗漿糊的事,說給馬小寶聽過。

馬小寶說:“人家騙我們,我們騙人家,這有什麽不正常?為什麽被別人騙了,我們就不能反過來騙別人呢?”

陳智深說:“可他們不是……”

“咳。”馬小寶連忙用咳嗽製止了他。

在快要結束的時候,尷尬的局麵出現了。老張和老羅一邊跟介紹人眉來眼去,吹吹唱唱地要安排下麵的節目,一邊讓馬小寶的親戚來結帳。

老張暗語般對她說:“今晚是兩位蘇北的老總請客。”

馬小寶親戚心領神會地看了他一眼,出去拿來結帳單說:“誰埋單?”

那個年輕的蘇北人招招手說:“來,這邊,多少?”

馬小寶親戚說:“總共2980元。”

兩個蘇北人的臉同時都白了,身子也不安地在凳上扭起來。

年輕的那個,眼睛看著菜單,尷尬得頭都抬不起來。慢慢地,他額上的汗水從眼角淌下來:“這,什麽菜?要這麽多錢?”

不要說蘇北人驚訝難堪了,就是陳智深也深感意外和難過。白吃人家不算,還要這樣宰人家,這也太狠心了吧?

這桌菜說足了,也不會超過八百元。關鍵是,這兩個蘇北人也是窮人哪,你看他們,身上穿的西裝皺巴巴的,手裏拿的的皮包破舊不堪,看著就讓人感到不好意思。

小蘇北手伸在屁股後頭的褲袋裏,怎麽也拔不出來,尷尬得汗珠直冒,真是太可憐了。老蘇北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而且他們都是老實人,你看他們那驚嚇的目光,那誠惶誠恐的神情,那顫抖不止的手,活象兩隻誤入野獸圈的小羊羔。

“咳。”老張陰著臉咳了一聲,故作生氣地對介紹人說,“喂,你朋友是怎麽回事?不要在領導麵前,讓我下不了台好不好?否則,恐怕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