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長成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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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馬中尉講的這麽仔細,眾人都有些迷惑。一打聽,原來馬中尉就是軍分區的宣傳幹事。關於這棵樹、這個女人,他已經講得太多,也寫得太多。在宋小梅看來,馬中尉已經進入到了彭燕的角色裏麵。
宋小梅還和馬幹事相互留了手機口號碼,因為同是做新聞的,兩個人共同的話題越來越多。徐文清發現,在唐古拉山口時,宋小梅就和那個來自東北的大胡子互相留了電話。看來,這是出於記者職業的敏感啊!宋小梅對徐文清講,這次出行,回去以後,可以寫出很多篇窩在山**本沒法寫出的係列報道來。
聽說省的一位市長來了軍分區,部隊的首長也過來看望大家。吳天彪一看,這位年紀不大但臉色黝黑的首長是一位上校。上校看到馬幹事正在給胡風他們講樹與彭燕的故事,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示意馬幹事繼續講下去。
彭燕下到偏遠的武裝部巡診,戰士們躲在幹部身後,偷偷地看這個仿佛從天而降的女人。他們把好不容易買到的礦泉水留給彭燕,自己喝著漂著水垢甚至牛羊糞的井水。他們把餐盤裏很少很少、一棵就要十幾塊錢的萵筍也留給彭燕,自己舍不得動筷子。
吃完飯,大家起哄:來一首!素來唱歌跑調的彭燕說,好,來一首就來一首!
在西藏的土地上,你永遠聽不到咿咿呀呀的曲調,豪邁的人在豪邁的地方隻會選擇豪邁的歌。
唱完《一二三四》,又唱《打靶歸來》,歌喉並不優美的彭燕和著官兵們的歌聲與掌聲,把軍歌唱得蕩氣回腸。
離開連隊時,一位戰士悄悄問:“彭大姐,以後還有機會給我們唱歌嗎?”
彭燕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你想聽歌的時候就打這個號碼,我在電話裏唱給你聽!”
幾乎那曲所有的戰士,都喊彭燕“姐”。那曲的藏族老百姓,也叫她“阿加”(大姐)。
剛來那曲報到時,領導們說,先別上班,熟悉熟悉環境。
彭燕走進了那曲縣醫院和附近的村莊。醫院的門診室裏,十幾個病人圍著一個爐子烤火,老人小孩、咳嗽的睡覺的都有。老百姓家裏的衛生狀態更糟:好些人家的牛糞爐子就支在被子旁邊,小孩髒乎乎的手剛抓了牛糞,回頭就抓糌粑……
在漸漸走近那些與外界鮮有接觸的藏族女性之後,彭燕更驚奇地發現,有的牧區婦科病發生率在90%以上,女人懷孕了,還用很緊的腰帶紮著肚子。她們是如此害羞,生了病很少及時就醫,更不願找男醫生看病。
一位民兵好不容易說服妻子做心電圖,一聽說要躺下來露出身體的一部分,女人又死活不幹了。民兵一把抱起妻子放在沙發上,按著她做完了檢查。女人站起來,走了兩步,又揉揉肚子,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衝著彭燕笑了。
慢慢地,女人們圍了上來……
2004年3月的一個深夜,正在安多牧區巡診的彭燕被牧民邊巴叫醒。他的妻子難產,但軍分區沒有婦產科醫生、也沒有別的女醫生啊。彭燕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讀書期間,彭燕接觸過婦產科知識,奶奶也曾給她講過農村裏接生的事。趕往邊巴家的路上,這些支離破碎的印象在彭燕的腦海裏一遍遍拚湊、還原。
掀開帳篷,女人已幾近昏迷。彭燕趕緊打上點滴,動手接產。教科書裏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原來,孩子的雙腳朝下而且交錯在一起了……一個多小時後,孩子順利降生,母子平安。
邊巴當即給兒子取名“瑪米”――漢語裏的“軍人”。第二天,又從武裝部要來彭燕的照片,繞上哈達,放在了堂屋正中的神龕一側。
連彭燕自己此前也沒有想到,自己不僅能護理病人,能接生,還能給牛羊治病。
“我家的牛拉肚子”,“我家的羊不吃草了”,彭燕和同事們一到牧區,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用注射器給鳥喂藥,給牛吃土黴素,牛肉裹著胡派酸喂拉肚子的狗……在解決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問題之後,牧人們更加確信,身著軍裝的“門巴”(醫生)無所不能。
“當你初次來到羌塘,寒冷會使你寂寞惆悵,如果你真正投入她的懷抱,她會變成你溫暖的家。”吟唱著古老的民謠,彭燕把藏北高原當作了自己的故鄉,義務巡診兩萬五千餘人次,挽救危重病人42名。
她收藏著十幾根潔白的哈達,好些哈達上麵還帶著牛糞渣。彭燕舍不得洗,她說,這是藏族人民的心,是最珍貴的禮物。
那天,彭燕在沒有爐火的房間裏做心電圖。連續檢查了二十多位牧民之後,全身凍僵了的她流著鼻涕,冷得直跺腳。一位老阿媽走過來,什麽也沒說,徑直把彭燕的雙手放進了她的藏袍,放在了她的胸前。
刹那間,彭燕淚流滿麵。雖然語言不通,她們讀懂了彼此眼裏的情感!
從進藏的18軍將士到彭燕和她的同事們,解放軍就是那曲百姓心中的共產黨,是草原上最美的彩虹!在藏北的村莊裏,哪家孩子當了兵,所有親戚朋友都會趕來慶賀。這是和藏曆新年一樣最重要的日子。
巡診隊每次到牧區,人們總會遠遠地趕來迎接,哪怕大雪彌漫。彭燕也總會在診治結束後為老阿媽梳頭、洗臉,久久不願離開。“有困難就找我。”彭燕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無數牧區的女人們,但幾乎沒有人撥打過這個電話。純樸善良的藏族人民用自己的方式,愛著給草原送來健康與文明的白衣天使。
一次,彭燕到菜市場買菜,老板說什麽也不收錢:“我知道你是經常幫助人的。”彭燕隻好往菜攤上扔下10元錢,拎著菜就跑。上了出租車,還沒說出目的地,司機問,你是到軍分區吧――我見過你給人看病。
10年付出,讚譽紛至遝來,彭燕卻不安。
她在日記裏寫道:都說女人是花,但作為一個女人,我從未將自己當成是花。所以,當遭遇花的境遇時,我竟有了惶恐。
彭燕更願意把自己比作那棵小樹。它沒有鬆樹那樣偉岸,也沒有柳樹那樣婀娜,人們甚至很難覺察到它的生長。但,不經意間,它正在一天天地枝繁葉茂,一天天地接近藍天。
彭燕和小樹,是一對親密的夥伴。每一個新年來臨,她都會去跟小樹比比高矮。
來到軍分區的第10個年頭,小樹終於抵不住藏北的風雪,枯萎了。當夏日的陽光融去積雪,人們卻興奮地發現,就在距離主幹幾十公分的泥土裏,又發出了兩枚一尺多高的新枝!
如小樹般生根發芽,10年裏,彭燕也有了愛人、孩子和一個溫馨的小家。
她的愛情,就像她隻身來到藏北的人生故事一般傳奇。
彭燕是護士,張濤是她手下的衛生員。對於這位比自己早進那曲三年的士官,彭燕客氣地稱他為“張老兵”,而跟女孩子鮮有接觸的張濤,害羞得連幫彭燕打水都不好意思。
高原軍人的愛,沒有複雜的猜心,也沒有天平上來回的搖擺。
初到那曲的彭燕沒有朋友,甚至沒個能說說話的人,一個星期裏,《紅樓夢》看了三遍。
那天,隔壁的熱鬧勁打動了彭燕,她把書一扔,敲開了張濤和衛生員們的宿舍。天南海北地聊天,一群人的笑聲稀釋了冬夜的孤單。
宿舍的小電爐上,歡快地煮著一鍋粥。突然,高壓鍋的蓋子被巨大的氣浪掀開,蹲在小電爐旁邊烤火的彭燕一聲尖叫,嚇得忘記了移動。
一片混亂之中,當其他人都往屋外跑時,一個人撲了過來,把彭燕拉到自己身下,用肩膀和胳膊把她包得嚴嚴實實。
直到高壓鍋如火山爆發般噴完了所有的稀飯,彭燕才知道,剛才用身體擋住自己的正是張濤。他的脖子燙得通紅,腦袋上全是飯粒,一股米湯正順著臉頰往下淌。
屋裏一片沉默。彭燕笑了,笑張濤滑稽的樣子,也笑自己遇到了一個心地善良的好男人。
當寒冷在藏北的曠野上瘋長,兩顆心漸漸靠近取暖。
女護士與衛生員戀愛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那曲軍營。一個是軍官、一個是戰士,況且,張濤的學曆比彭燕低,氣質似乎也配不上熱愛文學、知識豐富的彭燕。
議論四起。母親也堅決反對。她希望女兒先立業、後成家,更希望她找到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然而,什麽是愛,隻有愛著的兩個人才說得清楚。彭燕像當年申請到藏北一樣義無反顧――高原的女人就是這樣,如西北的胡楊、西藏的杜鵑,愈是艱苦的地方,愈奔赴得轟轟烈烈。
2001年7月16日,領結婚證的頭一天,彭燕再次“先斬後奏”:“爸,我要結婚了,答應我,過了明天再給媽說。”
直到彭燕生了孩子,母女之間因愛而生的隔閡煙消雲散,母親才理解了女兒的選擇。
在工作上極端仔細、平日裏卻很是迷糊的彭燕麵前,張濤如父如兄,頂起了生活的那片天。彭燕出診回來,張濤會打來溫燙的水為她泡腳;彭燕放得滿屋都是的資料,張濤一次次收拾得整整齊齊;在彭燕上演了右手拿刀、把右手切了的“天才”事故之後,張濤再也不讓她做飯……
相愛的過程簡單,婚後的日子也平淡。
一次,在內地休假的小兩口經過一個花店,彭燕讚歎:“好漂亮啊!”張濤也說:“好漂亮啊。”
彭燕暗示:“肯定好貴哦!”張濤也傻乎乎地讚同:“肯定好貴。”就是不買。
女兒的到來,是這個家庭最大的浪漫。
2004年2月,女兒張晗涵出生。聽著哇哇大哭的聲音,全家樂翻了天。
這個在藏北高原上開始孕育的小生命,曾經讓人很是擔心。
頭年初,彭燕懷孕了。大家勸她趕緊回內地――孩子在娘胎裏得上先天性高原心髒病的事,軍分區就曾有過。愛學習的彭燕卻堅持到了9月底,參加完護師全國統考,才離開那曲。
都9個月了,與別的孕婦相比,彭燕似乎還身輕如燕。於是,張濤買回一大堆零食,每天夜裏把妻子叫醒好幾次,加餐。張濤又擔心孩子自己不小心蹦出來,每晚都小心翼翼地捧著妻子的肚子,幾個月下來,眼睛熬成了“熊貓眼”……
苦澀,緊隨甜蜜而來。女兒還沒滿月,張濤就奉命回部隊,彭燕的產後假期,也隻有短短的3個月。
3個月後,怎麽能讓孩子忘記母乳的醇香呢?
狠狠心,彭燕決定,讓孩子生下來就吃奶粉。當別的孩子在母親胸前幸福地張開小嘴,小晗涵卻總是吮著軍用白毛巾入眠。
假期結束時,女兒根本不認識給了她生命的母親,隻會朝著外婆張開雙臂。彭燕又難過又高興――這樣也好,我走了,她就不會不習慣。
與孩子的聚少離多,是所有高原軍人心頭的痛。
馬寬軍在孩子兩歲時第一次回家探親,孩子老盯著他,不說話。嶽母後來告訴馬寬軍,小孩問她,剛才那個叔叔是誰啊,我不認識他,但是看著他好親噢。
軍分區生產營營長楊豹一下飛機,孩子衝他喊:“爺爺好!”
彭燕也不例外。夫婦倆第二次回內地看孩子,晗涵已經能在地上跑了。
外婆帶著晗涵去接機,告訴孩子:“這是你的爸爸媽媽。”孩子沒什麽反應,一回家就自己玩去了。外婆很奇怪,又說:“你爸爸媽媽回來了。”孩子這次聽懂了,“唰”地一下跑到電話機跟前,抓起電話看了半天,一臉的迷茫。
過了好半天,彭燕才懂了孩子的舉動。在這麽長的日子裏,女兒對父母的全部認知,都來自每天的通話啊。直到兩歲半,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小晗涵回家後,還會氣呼呼地拿把改刀去拆電話,“我要把爸爸媽媽揪出來!”
終於弄明白“爸爸媽媽不在電話裏”這個道理後,小晗涵又愛上了飛機模型。各式各樣的小飛機,擺滿了她的小屋。晗涵告訴外婆:“爸爸媽媽在那麽遠的地方,我把飛機都搬到家裏,他們就能經常坐飛機回來看我了。”
因為小兒肺炎,晗涵總是住院,屁股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每次輸液打針,孩子就大喊,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啊?外婆在一旁落淚,給孩子紮針的護士也跟著哭。
最讓彭燕傷心的是,孩子三歲那年,彭燕和張濤再次回家休假,晗涵跟爸爸媽媽親熱了十來分鍾,就不見了。彭燕找了一圈,發現女兒竟然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邊,跟每一個路過的人大聲說:“我有爸爸的,我有媽媽的,我的爸爸媽媽也回來了!”
高原軍人中,有誰未曾經曆過這樣的心碎,有誰未曾錯過孩子的第一個笑、第一顆牙、第一次走路、第一聲清脆的“爸爸媽媽”?
女兒7歲了,跟父母在一起的時間不足300天。
2008年夏天,女兒第一次進藏。或許是在母親身體裏就開始適應西藏,在內地經常生病的晗涵到了那曲,反而格外健康。
看到了爸爸媽媽工作的地方,小晗涵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
“我在幼兒園得了小紅花,”臨走時,晗涵嚴肅地對爸爸媽媽說,“你們也要好好工作,得大紅花。”
晗涵是彭燕夫婦的獨生女,卻不是她唯一的孩子。
一天,彭燕帶著一個藏族小女孩一進家門,衝著張濤叫“爸爸”。張濤嚇了一跳,哪來的女兒?
沒有跟丈夫商量,彭燕就在那曲地區社會福利院收養了好些個兒女。福利院裏的35名藏族孤兒年齡最大的17歲,最小的5歲,把彭燕有的叫“媽媽”,有的叫“阿姨”。
他們約定:每個周六上午一起度過。彭燕跟孩子們做遊戲,給他們上課,告訴他們什麽是美,什麽是理想。
17歲的阿點丹增患有肺結核,但成績特別好。彭燕提出,資助他上高中、大學,丹增卻不願意。他說,上大學太貴了。彭燕與孩子拉鉤:再貴,我也要供你讀書。
9歲的赤仁旺姆常常到彭燕家裏吃餃子、學畫畫,把夫婦倆叫做“爸爸媽媽”。晗涵在跟旺姆通電話時,開口就喊“姐姐”,還不時催促父母說,你們回來的時候,把哥哥姐姐也帶回來嘛……
把女兒放在電話裏,把藏族孤兒留在身邊。彭燕的愛,高原軍人最能理解。
當溫潤的夏風又一次拂來,當無名的小花再次開遍藏北草原,那曲的小樹,不再是這高原上唯一的樹了。
彭燕和她駐守藏北的戰友們,早已讓這裏變成了愛的森林,美的花園。
聽完了彭燕的故事,大家都陷入到了沉思。
王金覺得自己雖然也是從內地到西藏來工作的,但他的目的和人家彭燕有質的不同。他到這裏是來鍍金的,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要紮根在西藏的打算。伯父王國慶曾經對他講,到西藏好好幹,兩年援藏期滿後,爭取回到山陽任縣委書記。王金的年齡和吳天放差不太多,還不到30歲。他現在雖然人在西藏,但朝思暮想著盡快回到山陽,也期待著當上縣委書記的那一天早點到來。
胡風也一樣,他從北京到山陽,也是聽了舅舅王國慶的話,是到山陽鍍金,是曲線救國。他在山陽工作的時間已經有一段了,如果可能的話,他就會在近期回到北京。當然了,前提是要在北京市的某個區裏任區長。
彭燕是偉大的,但胡風和王金他們根本學不來。
是啊,人生的道路千條萬條,每個人都不自己不同的選擇。
也許,被彭燕精神真正打動的,大概隻有宋小梅和吳天放兩個人而已。H
第689章 長成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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