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幕重重,隔斷了視線,陳文明收回目光看著桌上那杯已經冷掉的咖啡,不知不覺中,心裏多了一份擔憂。

他忽然有些拿不準,讓餘夢暗中尋找沈複生的犯罪證據,會不會讓她陷入難以預知的險境。

這份擔憂讓陳文明心裏開始打鼓,回家的路上他反複問自己,指望一個無辜的小姑娘作為案件突破口到底是對是錯?

到家之後,他心裏的猶豫更加濃重起來。

思來想去決定先給餘夢打個電話,讓她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等他這邊把一切未知的危險因素都想清楚,也為餘夢的安全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再行動。

但是那孩子的電話沒打通,陳文明猜不出原因,卻也不敢貿然再打,怕她和沈複生在一起說話不方便。

餘夢雖然單純,沒有太深的社會閱曆,但是很聰明,當沈複生在學校門口接到她之後要求她關掉手機,她立即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天黑了,學校門口沒什麽人經過,隻有漫天覆地的大雪急急飄落。

沈複生從她手裏抽出手機揣進自己大衣兜裏,眼中不再有溫柔的光,隱隱泛著冰雪般的寒意。

他幾次想開口,但是終究作罷,靜靜注視著餘夢看了半天,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

餘夢讓他看得心裏發毛,囁嚅著問:“複生,你……這是怎麽了?幹嘛這樣看著我,怪嚇人的。”

沈複生沒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反問道:“你不姓餘,姓林,對吧?”

餘夢腦子“嗡”地一下,瞬間嚇得屏住呼吸,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不敢出聲。

“走吧,先上車。”沈複生沒有像往常一樣,用溫暖的大手拉住她,轉身一個人往車那邊走去。

餘夢低著頭,滿心忐忑地跟在他身後,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發生的事。

片刻之後,車門“砰”地關上,她不敢看沈複生,仍是低著頭,心跳越來越快,緊張地把兩隻手攥在一起,像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沈複生沒有立即開口質問,把車窗打開一道縫隙,點燃一支煙靜靜抽著。

許久,他掐滅煙頭,看著車窗外的大雪冷聲問道:“你為什麽騙我?”

餘夢因為太過緊張,下意識小聲反問一句:“我騙你啥了呀?”

沒想到,這一問引來沈複生勃然激怒。

“騙我啥了?”他一把抓住餘夢的手臂,雙眼像要噴出怒火似的瞪著她,“你親爹是‘鬼叔’,本名叫林振海,這你肯定知道吧!”

“複生,你掐疼我了,先放手行不行?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嗎?”餘夢嚇哭了,怯生生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歉意和祈求,“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

“你不用解釋,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沈複生憤怒地甩開她的手臂,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從國慶節之前‘鬼叔’被人偷偷放走我就開始在暗中調查,到底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走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路查下來,無論如何沒想到,竟然查到自己女人頭上來,我真他媽是個天大的笑柄!”

他再次轉過頭,瞪著餘夢,“睡在我旁邊好幾年的枕邊人,居然是‘鬼叔’的親生女兒,這個驚喜還真夠刺激啊。”

餘夢聽到這些話,忽然感到很委屈:“沒錯,是我偷偷把他放走的,但是在放走他那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個人販子,更不知道他就是當年拐賣你的人啊。”

“要這麽說,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沈複生被怒氣衝昏了頭,完全聽不進她的解釋,帶著譏諷的冷笑說道,“你親爹‘鬼叔’和原配的老婆生了一個女兒,但是不久之後就被人販子拐走了,他那個原配老婆不到一年就抑鬱而終。”

那個被拐賣的小女孩兒正是餘夢,她第一次聽到關於親生父母的事,竟然是在這種局麵之下。

她猛地捂住嘴,怕自己哭出聲。

沈複生見她這副可憐的樣子,便不再看她,又看向車窗外的大雪。

但是他的話音沒停,“你親爹也真是夠扭曲變態的,別人家遭遇孩子被拐賣這種不幸,都是竭盡全力尋找孩子,而你爹呢?他找不到你,就覺得是老天對他不公,認為憑什麽隻有他遭受孩子被拐的痛苦,這滋味兒得讓別的爹媽也嚐嚐才行,據我細致的調查,有知情的老人說,你爹自從開始參與拐賣孩子的行當,每次拐賣一個孩子就像得到一次救贖,哎餘夢,你聽聽,這他媽是人能幹出來的事麽?這是人能有的感受嗎?賣了別人的孩子實現自我救贖,這不是變態是什麽?”

餘夢無言以對,在隱忍的啜泣中瑟瑟顫抖。

“別急著傷心,也用不著哭哭啼啼的,後麵還有呢。”沈複生拿出一根煙點上,狠狠抽了兩口,繼續說道,“林振海在參與拐賣期間,娶了另一個女人,而且也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我讓楊棟梁扔到江裏那個啞巴,叫林琳。這個小啞巴被你爹視為掌上明珠。我用她把你爹引出來找我報仇,好不容易抓到他,你卻背著我偷偷把人給放走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深吸一口煙,聲音沙啞地歎息道,“餘夢,你太讓我寒心了。”

餘夢把臉轉向側麵,不再看他,也沒有再開口爭辯什麽。

她心裏很委屈,但是這份委屈又很難表述清楚。

人是她放走的,仇人之女的身份也不可改變。這些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就算沈複生因此生恨,她也沒有怨言。

不過,聽到沈複生說到“心寒”兩個字,她暗自傷感地想,其實我也感到心寒,又能向誰去討個說法呢?

所以她不想對沈複生解釋,而沈複生壓根兒也沒想給她解釋的機會。

兩個人就這樣陷入僵持,早晨出家門之前還軟語溫存的一對戀人,在夜幕降臨時卻變成彼此敵視的陌生人。

在冷漠中各懷心事,各自看著車窗外的路人,卻不願意再看對方一眼。

沈複生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把車裏抽得灌滿嗆人的煙霧。

他放下車窗玻璃,車裏的煙散出去了,心裏的怒氣也跟著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失望。

男人的傷心很難宣之於口,他深深吸了一口窗外吹來的冰冷氣息,然後關上車窗,開車回家。

冬夜的街燈在白雪映襯下格外斑斕,卻也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

車裏的兩個人一路無話,到底不肯看對方一眼,仿佛誰先轉過頭看對方,誰就輸了。

餘夢任由眼淚在靜默中流淌,頭靠著車窗玻璃,目光落在沿途的街景,心中的委屈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平息下去,反而愈發強烈起來。

她在腦海中描摹著媽媽的容貌,可惜不管怎麽努力回憶,都隻能構建起一個虛幻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