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通勤車遠遠停下時,陳文明愕然地發現,這裏竟然是一座隱蔽的深山礦場。

他用望遠鏡看到,周知帶著工人們陸陸續續下了通勤車,把他們交給一個瘦高的男人,轉身又匆匆上了車。

陳文明所乘的黑色轎車,隱蔽在初夏茂盛的蒿草堆裏,所以通勤車經過時並沒有發現他們。

那車開了過去,陳文明心裏的驚詫更加濃重起來。

因為他看到那輛通勤車上除了周知和司機,沒有第三個人,空空****地開走了。

這時,他已經想明白長豐木材廠到底藏著什麽貓膩了。

周知是在用木材廠做幌子,到勞務市場大量招工,真實目的其實是把工人送到這座深山礦場。

陳文明連夜折返綏城,到家時天已經蒙蒙亮。

他連忙翻箱倒櫃,找出一個老舊的旅行袋,塞了幾件沒倒出空扔的舊衣服。

他換上一套洗得發白掉色的舊迷彩服,然後拎起旅行袋衝出家門,打車趕往勞務市場。

借著一宿沒睡的憔悴樣子,陳文明把自己偽裝成找活兒幹的老民工,一到勞務市場就擠進蹲活兒的人群裏,等著周知出現。

今天周知來得稍晚,九點多才在勞務市場門前現身。

他一吆喝“有活兒,來幾個人!”,陳文明立即跟著一幫民工擁上前。

周知先挑了兩個年輕的民工,然後目光才掃到他身上,打量他兩眼,笑道:“大爺,我這活兒你可能幹不了,給別人讓讓地方唄。”

陳文明急中生智,一把擼起迷彩服袖子,把肌肉還算結實的手臂舉了起來:“咋幹不了,你看我這身腱子肉,啥都能幹!”

“這老頭兒咋這麽強呢。”周知用手裏的筆搔了搔腦袋,為難地直咧嘴,他不想讓這幹巴老頭到礦裏送死,“誰招人都得挑年輕力壯的啊,我這活兒年輕人幹還行,你真不合適,快讓讓吧。”

“我先前在煉鋼廠抬鐵水包澆鑄,你這活兒還能比鋼廠累?”陳文明裝出一副可憐的苦瓜相,“小夥子,我得掙錢供孫子上大學,你就當行行好帶上我吧?”

周知明顯猶豫了一下,歎氣搖頭,把筆在小本子上點了點:“那行吧,你叫啥名?我登記一下。”

“陳守才。”陳文明滿麵喜色,這次不是裝的,是真打心裏高興。

因為,這算邁出了混入深山礦場的重要一步。

周知登記了“陳守才”的名字,又忙活著挑了兩三個中年民工。

然後,按照陳文明的預料,將招到的工人用白色麵包車拉到了長豐木材廠。

到了木材廠後,周知又和一個穿黑風衣的中年人交接。

這個風衣男人,正是負責在木材廠中轉的張海生,周知的招工任務和租住的小區,也都是他安排的。

就這樣,陳文明與其他民工一起被安排在了一個屋子裏,張海生讓他們暫時先休息休息,等晚一點兒再去工作的地方。

雖然有的民工產生了質疑,但是張海生的解釋是,白天進山有查超載的,晚上比較安全。

民工多數文化不高,也就被張海生忽悠過去了。

傍晚一頓好吃好喝的飯菜,甚至還安排了啤酒,民工們也就卸下了警覺。

轉眼挨到了晚上,陳文明和幾個民工,被通勤車送入了深山礦場。

下了車,一種壓抑沉悶的氣氛撲麵而來。

陳文明看到不遠處,有一群剛出礦井的夜班工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疲憊地往遠處走。

他看著那些疲憊不堪的背影,不難想象他們承受著怎樣高強度的重體力勞動。

這時,一陣話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站在同來的幾個民工後麵,盡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暗暗觀察周知的一舉一動。

周知在和一個膀大腰圓男人小聲說話,那男人個頭兒比周知稍高一些,眼神裏透著一股藏不住的凶狠。

這人,正是楊棟梁。

“這批人咋樣?”楊棟梁掃視著新帶來的民工問道。

周知顯然很畏懼那個男人,連忙答道:“楊哥,還行,今天歲數小得多,而且瞅著都挺老實的。”

楊棟梁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讓周知帶著通勤車馬上離開。

然後,他對跟在旁邊的馬仔低聲道:“把人帶工棚去,新來的得看緊了,要是有人不聽擺弄,就給我往死裏揍一頓。”

新來的幾個民工意識到不對勁,嚷嚷著不幹了。

這時,幾個個馬仔抄起棍棒,就對著那幾個要走的民工暴打起來。

啊!

啊!

啊!

那幾個民工被打得哭爹喊娘,很快便頭破血流。

站在一旁的周知,被這一幕嚇得激靈了幾下,想起了自己被打的日子,兩腿逗得不行。

楊棟梁瞥了一眼發抖的周知,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慫樣兒!至於麽?以後你得練練膽兒,這樣可不行。”

“是是是,楊哥。”周知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

此刻,其他民工嚇得驚恐萬分,閉嘴噤聲,不得不跟著馬仔往工棚走。

陳文明瞥一眼周知的背影,悶聲不吭跟著民工們走。

他心裏暗自思索,如果周知就是個跑腿的小角色,真的能連殺四人製造出震驚綏城的“紅絲巾係列殺人案”嗎?

今天他暗中觀察周知一整天,表麵看來的確如韓濤所說,這是個膽小怕事的農村青年。

這讓他感到十分困惑,原本清晰的判斷思路也跟著亂了。

琢磨片刻,陳文明暗暗寬慰自己。

既然已經混進這座黑礦場,那就找機會調查清楚周知的底細。

同時,也要為將來端掉黑礦場收集證據。

陳文明和民工們被那馬仔帶到工棚,門一開,汙濁酸臭的氣味猛地從屋裏衝出來,差點把他嗆得當場吐出來。

他用力吞了口唾沫勉強忍住,等馬仔比比劃劃不耐煩地往裏走了兩步,才實在憋不住幹嘔了兩下。

“你們幾個新來的,哪有空鋪就在哪做窩,別他媽讓我操這些閑心。”馬仔罵罵咧咧隨便指了指空著的木板床,說完話立即轉身快步離開,“真他媽臭!”

馬仔走後,陳文明走到靠牆角的空床位,把行李袋放在下,坐在一整張黑心棉似的薄褥子上,抬手在心口摩挲著。

這時,旁邊鋪位的老頭往他這邊湊了湊,靠著鏽跡斑駁的鐵床架,打量他:“待幾天你就聞不著屋裏的臭味兒了,習慣就好了。”

這老頭是山東口音,陳文明應聲扭頭看他,對他語氣中流露出的善意安撫感到挺意外:“我不嫌臭,是心髒病,顛簸一路胸口有憋得慌。”

他邊說邊掏出煙遞過去一根,上眼一打量,覺得這老頭得有六十多歲了,便小聲問,“老哥,你在這幹多長時間了?”

“別鬧,叫啥老哥。”那老頭接過煙點上,歎了一口氣,“我今年才三十七,進礦一年了,叫我小山東就行。”

好家夥,進來一年就造這樣了,才三十多歲的人,活成了六十多歲的模樣。

可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