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舊地
這次去大明寺是乘坐的周家小船,恰好這天是七月二十七,不用給珍味居和常慶樓送點心,周祿閑著沒事,就自告奮勇劃船送他們。
小船順著城中河七拐八拐,一直劃到了城外運河碼頭,幾人從碼頭下船,又上了無病準備好的轎子,一路去了大明寺。
還是如慣例的繞過大殿直奔禪房,先用早餐。吃過飯謝希治就邀周媛出去走走,周祿推說累了,要歇一歇,沒有跟著一起去。
“四郎劃船比先前好得多了。”謝希治隨意尋了個話題。
周媛笑了笑:“是啊。”她不想多談這事,就也找了話題問他,“你們去徐州也是走水路?”
謝希治點頭:“水路方便。”他悄悄側頭看向周媛的側臉,清晨的日光照在少女臉上,將她粉嫩肌膚上那細細的絨毛都照的一清二楚,讓人看了心裏軟軟的,他不由低聲說道,“至多半月,我就回來了。”
周媛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輕輕點了點頭:“路上注意飲食,小心身體。”
這樣溫柔貼心的叮囑立時讓謝希治臉上的笑容綻放開來,他忽然站住了腳,低低叫了一聲:“周媛。”
周媛被他這一聲叫得心裏一顫,也跟著停了腳步,一時不敢扭頭去看他的臉,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應了一聲:“嗯。”
少女微低著頭,細嫩的脖頸彎出了美好的弧度,有一縷散著的頭發調皮的探進了頸子裏,讓看著的謝希治頗有些手癢,很想伸手去把那一縷頭發挑出來,可又無論如何不敢伸手。
周媛一直等他說話,等了半天卻不見他言語,就有些疑惑的轉過頭來看他,一看之下才發現那人竟在看著自己發呆,不由頰邊一熱,瞪了他一眼。
謝希治被她這樣瞪著,反倒覺得心裏很歡喜,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他又叫了一聲:“周媛。”
這本是兩個平凡普通的字,但他語調緩慢輕柔,聲音裏好像傾注了無數情感,竟讓這兩個字憑空多了許多纏綿悱惻,讓人不由自主沉醉。周媛一時被他那專注的目光和溫柔的輕喚所迷,人好似被什麽釘在了原地一樣,隻呆呆的看著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兩人四目相對,眼睛裏都隻有對方,心裏都覺滿滿的似有什麽正要溢出來,謝希治的心髒快速而有序的跳動,那砰砰的聲音似乎在催促他去做一件事。
去吧,伸出手握住她單薄的肩膀,將她輕輕帶進懷裏,然後低聲在她耳邊訴說:“我去求得父母大人的準許,等我回來,迎娶你。”
“公子!公子?”一個聲音忽地自遠處傳來,將這靜止的魔咒打破。
周媛先回過神,轉頭看向來路,掩飾自己的失態,“是長壽。”
謝希治還在為自己剛才的蠢蠢欲動慚愧,聞言也看過去,果然見到長壽一路小跑過來,他不自覺的皺眉,揚聲問:“什麽事?”
長壽跑到跟前立住,答道:“公子,李夫人來上香,不知怎麽知道您在這裏,派人來尋您過去一見。”
謝希治眉頭皺得更緊:“你就說找不見我。”
長壽噎了噎,悄悄往後麵比劃了一下,低聲說:“李夫人身邊的媽媽跟著小人來的。”他跑了半天也沒甩開。
謝希治往後一看,果然看見一個扶著腰喘氣的仆婦正往這麵快走,他很是無奈,轉頭看向周媛。
“你去吧,我自己在這轉轉,反正吃飯還早呢。”周媛不想跟李夫人的人打照麵,跟謝希治說完就自己向前走。
謝希治追了她兩步,囑咐道:“你累了就先回去歇著,我去去就回。”看到周媛點頭了,才不情不願的帶著長壽往回走,迎著那個仆婦去見李夫人了。
周媛沒什麽目標,就又向著那高塔的方向走,她一路回想著謝希治剛才的言語表情,一路心不在焉的走著,連身後有人叫她,都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大官人?你怎麽在這?”周媛回頭一看,叫她的不是別人,正是穿了一身簇新袍子的歐陽明。
歐陽明手裏捏著一柄折扇,慢悠悠晃到周媛跟前,笑道:“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呢?”
周媛想起他上次的勸誡,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來吃齋。”
歐陽明挑了挑眉,了然說道:“跟三公子一同來的?我剛才恍惚好像是看見他急匆匆走過去,怎麽你們沒在一處?”
“李夫人來了,派人尋三公子過去相見。”周媛幹幹的答了一句,說完忽然反應過來,“大官人來這裏,莫不是來相看李家二娘的?”
歐陽明看著她恍然大悟的樣子,眼裏還湧上了熟悉的促狹,忍不住伸手拿扇柄敲了周媛的額頭一下:“你這個丫頭,腦子轉的倒快!你怎麽知道這事的?”
周媛笑嘻嘻的,“大官人這還不想讓我們知道麽?這可是大喜事,為何不能說?你見到李家二娘了麽?生得美不美?”
“八字還沒一撇,怎麽能胡亂說?”歐陽明哼了哼,往四周看了看,示意周媛往前走,“莫不是三公子告訴你的吧?”
這次周媛沒露出什麽異樣,還笑話他:“說不得你以後要管他叫姐夫呢,還是客氣點好。”
歐陽明聽了一瞪眼,接著忍不住也笑了,又拿扇柄敲了周媛的頭一下,“你這嘴是越發厲害了。”說完又歎息了一聲,“不過也別光長嘴上功夫,心眼也得多長點。你爹爹近來如何?我怎麽聽說病了?”
周媛一邊揉著頭,一邊斟酌著答:“是喝多了酒,傷了身體。上次多虧大官人派人送我阿爹回來,還沒當麵道謝呢。”
歐陽明一擺手:“行了,跟我還客氣什麽?”眼看著走到了一個岔路口,視野開闊,周圍應藏不了人偷聽他們說話,歐陽明就擺出笑容說道,“我看他是跟劉靜在一處,你們家近來有什麽事需要幫手麽?劉靜被我派去幫著謝家管家辦事,恐怕沒有空閑,若是有事隻管來尋我,我再另尋人去辦。”
劉靜去幫謝家辦事?歐陽明這是什麽意思?是暗示劉靜的行為與他無關麽?周媛心下狐疑,麵上隻答:“我們能有什麽事?我隻聽阿爹說是劉管家拉他去的。”
“唔,看來劉靜這段日子是閑著了,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劉靜今日啟程去鹽城了,應不會再去尋你爹爹吃酒了。”歐陽明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神色間毫無變化,就像在跟她聊天氣好不好、吃得飽不飽一樣輕鬆自如,“對了,上次你阿爹說是去鹽城沒尋到你外祖家,這次要不要給劉靜去個信,讓他再幫忙找找?”
劉靜去鹽城?周媛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她也掛上跟歐陽明一樣輕鬆愉悅的笑容,答道:“好啊,我回去跟我阿爹說,多謝大官人。”
歐陽明看她領會了意思,放心的笑了笑,又說:“你膽子倒不小,李夫人就在這,你還敢跟著三公子到大明寺來。”
“哪及得上大官人,還敢背後這麽調侃未來嶽母大人?”周媛跟他打哈哈。
歐陽明斜眼看了她兩眼,雖然還是帶著笑容,卻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愛聽我說話,可是忠言逆耳。謝家是什麽人家?在這江南,隻有謝家挑別人的。我自知道十娘你不輸任何世家女,可惜世人看人,總免不了要看門楣,齊大非偶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跟你說。”
他也不給周媛插嘴的機會,一口氣說了下去:“那大宅門裏的齷齪,你年紀小沒見過也沒聽過,別看那些夫人娘子一個個麵容慈祥的跟菩薩似的,可真要下了狠心,有時連男子都及不上。眼下沒人敢動你,那是他們沒摸清底細!謝三公子不過有些虛名在外,便是有心也難和家裏抗衡,何況世間男子的真心大多不如狗……,你偷笑什麽?我說的是實話,我本也沒有真心這東西!”
你別說,歐陽大官人這副混不吝真小人的模樣,還挺可愛。周媛忍住笑,聽他繼續說。
“你呀,年小不懂事,千萬別因為一時情動就害了一家人。你們一家沒根沒基的,就算謝三公子真是千年不遇的情種,你們最終得償所願了,後麵的日子也必不好過!謝家那些長輩有的是法子折騰你。更別提此事千難萬難,他跟你說了要去徐州沒有?”歐陽明嘴裏的話犀利無敵,臉上的笑容卻一直沒變,看的周媛一愣一愣的。
等聽他問到謝希治去徐州,就更驚訝了,“你怎麽知道?”
歐陽明哼了一聲:“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我還知道他此去是謝使君之意,謝使君不願與他那個妹妹結親,此番將謝三公子叫過去,乃是為了給他相看徐州名士劉啟善之女,若是兩下合適,這親事當場就要說定,生米煮成熟飯,李夫人自然也奈何不得。”
直到歐陽明走了好久,周媛都沒有回過神來,她一直立在原地失神,原來去徐州竟還有這一層意思,那謝希治知道麽?歐陽明臨走怎麽說的來著,啊,對,他說不管謝希治知不知道,這是真正的父母之命,謝希治無論如何也違抗不得。
“他明日就走,謝太傅過幾日也要出門,我還真擔憂那李夫人會尋你們麻煩,不如你回去跟你爹爹商量一下,就說出門尋親,避避風頭吧。若是沒地方去,我讓人給你們安排。”
想起歐陽明最後一句話,周媛不由苦笑,誰能想到到了這種時候,一直對他們一家心懷善意,想要維護周全他們的竟然是歐陽明呢?
“請問,姑娘可是周家小娘子?”
這又是誰啊?周媛的腦子已經因信息量太大成了一團漿糊,偏偏有人不肯放過她,還想將這團漿糊攪得更糊。她扭頭看向說話的綠衣小婢:“你是?”
那小婢福了一福:“奴婢翠兒,我家姑娘請小娘子借一步說話。”說著往她身後右側比了一比。
周媛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眼見那邊站了兩個少女,其中一個站在前麵的身穿緋色襦裙,梳了分肖髻,遠遠看著亭亭玉立,卻並不認得。
“不好意思,我並不認得你們家姑娘,我還有事,恕不奉陪。”真是鬱悶,歐陽明也就罷了,如今不知從哪鑽出的人都想來召喚她說話,當她是陪聊啊!周媛本就心亂如麻,根本沒心思應酬人,所以扭頭就要走。
翠兒一慌,回頭看了一眼主子,見主子蹙眉不悅,深怕完不成主子的命令挨罰,一急之下向前追了兩步,一把拉住了周媛的胳膊,“小娘子請留步!”
周媛給她拉得一個趔趄,當場就怒了,她滿麵怒容的轉頭怒斥:“你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還想強拉民女不成?放手!”
翠兒被她這充滿氣勢的怒斥一嚇,當即就鬆了手,喏喏不敢出聲了。
“小娘子請息怒。”就在這時,那個緋衣少女終於走了過來,她嫋嫋婷婷的行到周媛麵前,微微頷首,“是下人無禮,我這裏跟你賠禮了。”又命翠兒賠罪。
周媛看她惺惺作態十分不喜,也不還禮,隻冷臉問:“請問你是?”
緋衣少女好像並不在意她的冷淡,笑著答道:“我是李二娘,”她停頓了一下,又說,“謝三公子是我表哥。”
話說,歐陽大官人好可愛有木有?越寫越喜歡他啦,還要不要把李二娘嫁給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