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憐惜 一

容真恢複得很快,原本服下的寒食散就很少,散熱得當也就沒什麽大礙了,隻是身體稍微虛弱了點。

但她仍舊躺在床上歇著,畢竟眼下她是受害者,看上去越可憐,皇上也越在意些。她倒是不指望皇帝會有什麽過意不去的念頭,誰叫人家小老婆一堆,坑來坑去這麽些年,估計也習以為常了。

隻是想起來還是會禁不住感歎,難道深宮裏的女人宿命至此,就隻能傾其一生來算計別人,編織陰謀,以求得到皇上的心麽?算計得當,那就平步青雲;陰謀失敗,那就前程盡毀……想到這裏,她笑了笑,就算平步青雲、榮登高位了,那就真的算是有前程了?

和這麽多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得到的愛能有多少?更何況……她搖了搖頭,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是個心係江山不愛紅顏的主。

顧淵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完後,就來了小院,容真虛弱地躺在床上,聽聞腳步聲,便閉上眼睛裝睡。

床邊微微坍塌下去一小塊,想必是皇上坐了上來,接著,一隻溫熱的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察覺到沒什麽異樣,才又撫了撫她的麵頰,最後收了回去。

她聽見顧淵低聲問閑雲,“你主子怎麽樣了?”

閑雲擔憂地說,“已經沒發熱了,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奴婢真怕主子燒壞了。”

“好好照顧著,叫人去把藥煨著,等她醒了,第一時間就喝藥。”顧淵又幫容真把被子掖好,看了眼她蒼白的小臉,沒說話,就這麽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容真是裝睡,一直被人死盯著很容易露餡,也不能總是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這麽躺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皺著眉頭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眼來。

失神的表情維持了好一會兒,她的目光才漸漸聚焦,落在身邊的人身上。

顧淵看見她愣了一愣,接著伸出手來像是疑惑地要確認什麽,便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怎麽,不認得朕了?”

容真身子一僵,像是這才確定了什麽一般,張了張嘴,小聲說,“嬪妾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輕哂,“傻孩子,看見朕了便以為在做夢,難道是燒糊塗了不成?”

“嬪妾不糊塗。”她眼裏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光彩,安安靜靜的,卻不容忽視,“若是每次醒來都能見到皇上,那不就是個夢麽。”

顧淵沒說話,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之前她身處水深火熱的狀態中,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看見的人是他;此刻終於轉醒,看見的人依舊是他,因此她就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心下還是忍不住顫了顫,長久處於冷靜狀態的人好像一碰見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愛戀時,就有些失神。說他不知所措也不盡然,但看似無動於衷的表象之下,確實有那麽一條關於傅容真的裂縫在逐漸擴大,哪怕他自己沒有承認,哪怕沒有人能察覺。

他遲疑了片刻,終是將她抱進懷裏,讓她偎在自己胸膛上,然後回頭吩咐閑雲,“去看看藥熬好了沒。”

回過頭來,他吻了吻容真的眉心,“感覺怎麽樣了?”

“嬪妾很好。”她笑吟吟地望著他,雖然麵上沒有絲毫血色,但眼裏的光彩卻熠熠生輝,隻是接下來她遲疑了片刻,笑意稍減,“可是嬪妾……為什麽會這樣?”

她顯然也猜得出這是有心之人刻意為之,隻是避重就輕,問得含蓄了些。

顧淵沉默了片刻,隻拍了拍她的背,“沒什麽,你隻管安心養好身子,其餘的事情交給朕來處理。”

容真樂得如此,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嬪,要如何處理這種事情?難不成回宮以後還去找修儀興師問罪?

雖然心頭尚存疑惑,覺得此事的元凶並非修儀,但她也並不想揭穿。若是主使者另有他人,那麽針對的也不過是修儀,至於她這個小小的容嬪……頂多是個替死鬼。她何必攪進這淌渾水?

閑雲很快端著藥回來了,顧淵沒讓她動手,親自斷過碗來喂容真。

門外守著鄭安和一行奴才,看著這一幕都有些動容。就連皇後娘娘病了,也未曾受到過這等待遇,如今皇上屈尊就駕來親自喂容嬪喝藥……著實令人心驚了一把。

容真也沒有浪費演技,一麵喝藥,眼裏一麵堆積起了水霧,等到湯藥見了底時,一顆淚珠子也吧嗒一聲落入碗底。

很輕很輕的聲音,卻緩慢而有力地落在了顧淵耳裏,繼而好似鑽進了心髒,帶來些難以名狀的情緒波動。

“怎麽了?”他柔聲問道,把碗遞給了閑雲,然後回過頭來托起她的下巴,“哪裏難受麽,怎的哭了?”

他伸手抹去她的淚珠子,可是有了第一顆,接下來的水意就開始泛濫,好像怎麽抹都抹不完。

容真沒哭,光掉眼淚,隻是這種無聲的淚水反倒比歇斯底裏的哭泣更令人心疼,因為隱忍的苦楚總是大過於發泄出來的難受。

她一邊抽噎,一邊搖頭,哽咽道,“嬪妾但願天天都這麽難受一回。”

“胡說八道。”他有些好笑,掏出手帕來幫她擦眼淚,“當自己是三歲小娃兒麽,說些幼稚的話。這種苦,尋常人受一回都熬不住,你還想著天天遭回罪,可是腦子燒糊塗了?”

她又哭又笑,也不管他還在替她擦眼淚,就這麽一把環住他的腰,把那張狼狽不堪的臉貼上了他素雅幹淨的衣衫之上,可想而知把他胸前那片地方給蹭得有多可笑。

他沒有推開她,隻是略微有些詫異,因為從未有人沒經過他的允許就作出這麽親密的舉動。

“若是每天遭這麽回罪,就可以每天看見皇上對嬪妾這麽好,那嬪妾……嬪妾……”她有些語無倫次,“嬪妾就是死了也值得。”

這才是真哭笑不得,顧淵頭疼地搖了搖頭,“這都說的是什麽話,每天遭罪,就算你受得住,你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幫她撩起一縷散落耳旁的發絲,然後含笑道,“快些好起來吧,身子好了才有精神回宮賞梅。知道你愛吃梅花糕,朕就撥個這方麵的能手去你宮裏,什麽時候想吃了,都能底下的人做。”

容真一怔,隨即回味過來,“皇上要準了嬪妾有自己的小廚房?”

見她眼珠子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星星一般,顧淵失笑,“知道你愛這些稀奇古怪的小吃食,正餐不吃,光吃副食,朕不準了你有小廚房,真怕你會瘦來被風吹走!”

兩個人這麽和樂融融地度過了一下午,知道夜幕低垂,顧淵看著閑雲伺候她喝了碗粥,這才去用膳。

“主子,皇上對您是有心的。”閑雲欣慰地把空碗遞給下麵的人,然後回來朝容真笑道,“奴婢瞧著就算是皇後娘娘也不能令皇上這麽在意。”

容真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著頭頂的床帳發呆,“就算是有心,也頂多隻有三分罷了。”

帝王的心,哪裏會這麽輕易地落在誰身上呢?

可她莞爾一笑,三分也足夠了,至少別的女人連三分也得不到。

總要一步一步來的,不是麽?

入夜了,長順也回來了。

他問了雁楚住的地方周圍的宮女,也暗中查探了隨行的那些太監有什麽異常,隻可惜什麽也沒查到。聽說皇上把雁楚死了這件事兒交給了鄭安,鄭安忙裏忙外的,也算是平息了這件事情。

寒食散事件似乎到這裏就落下帷幕了,沒有別的蛛絲馬跡顯示出凶手另有他人。

容真閉著眼,思索了一陣。雁楚是對修儀懷恨在心的,她願修儀不顧多年主仆情分,始終不給她一點機會接近皇上,辜負了她的花容月貌,還落得個挨打受罪的下場……試問這樣一個對主子心懷怨恨的人,還會為了一個鐲子冒著性命危險去幫主子害人麽?

雁楚心氣兒高,在容真看來是決計不會再幫修儀的。

隻是修儀往日那般針對容真,如今要落難了,容真自然不會阻撓。不管這事兒是誰做的,於她百利而無一害,修儀羅馬,她得聖眷,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