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長春苑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分為無數個小院,每個小院裏有三間廂房,宮女們兩兩一間。

容真和珠玉住的院裏,還有另外四名宮女,分別是甘露、銀妝、知秋、怡夏,除卻銀妝為人冷淡了點以外,其餘三人都還算好相處,六人在這院裏也還和諧,沒出過什麽岔子。

容真回到長春苑的時候,珠玉和其他四個姑娘一起,正在洗衣裳。

五個人正說著什麽有趣的事情,笑得很開心,抬頭便瞧見容真回來了。珠玉見容真臉色不大好看,忙放下手裏的衣服,在布裙上擦了擦濕淋淋的手,迎了上去。

“怎麽了?”她仔細瞧了瞧容真的眼睛,“發生什麽事了?怎麽眼睛都紅了?”

容真張嘴想說什麽,遲疑片刻又搖了搖頭,閉上嘴沒有說話。

珠玉於是不再追問,隻笑著說,“我還在洗衣裳呢,來,去屋裏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我給你一塊兒洗了。”

說著就拉著容真的手進了屋。

關好門,珠玉這才收起笑容,關切地望著容真,“出什麽事了?怎麽這個臉色?”

容真坐在床沿上,垂頭不語,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珠玉,你相信這世上有輪回嗎?”

珠玉一愣,“這是怎麽了?怎的好端端的問起這個來?”

她謹慎地走到窗邊透過縫隙看了看外麵,見四人還在院子中間洗著衣服,才又走回來,壓低了聲音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了,你這樣魂不守舍的?你一向是個謹言慎行的人,須知因著前段時間曦妃娘娘的事,宮中近來嚴禁下麵的人討論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若是叫人聽見,你我二人都擔不起這個罪。”

容真垂眸盯著鞋麵的花紋,那種繁複的刺繡叫她眼花繚亂,身體裏的某種情緒也跟著糾纏不清起來。

好半晌,她才露出一抹笑意,抬起頭來眨眨眼,“別擔心,我不過是膽子小,跑進若虛殿時被那裏的空無一人給嚇了一跳,這才冒出些古怪的念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後斷然不會再說出這等輕率的話。”

珠玉笑著拍拍她的肩,“好啦,快換衣服,再不出去才真的叫人懷疑了。”

容真點頭褪下了衣衫,轉身的時候眼裏閃過些倦意。

宮裏的日子就是日複一日的幹活,忙得像個陀螺,可是再累再苦,也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來的。

然而身體的勞累她尚能忍受,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卻不是她所能忍受的,哪怕同處一個院落,哪怕眾人之間永遠看上去言笑晏晏,可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誰出賣,被人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就像此刻,連與珠玉說上幾句話也要提防著,生怕隔牆有耳。

可是這些年也都這樣過來了,原以為小心謹慎些就好,至少和她一同進宮的珠玉可以陪著她,兩人這樣相安無事地等待著出宮那天也好。

然而最荒唐的事情是她重生了,卻一個字也無法告訴珠玉,這樣可笑的經曆,這樣荒謬的說法,哪怕是生她的爹娘恐怕都難以相信。

如今的傅容真就硬生生地將這個秘密咽在喉嚨裏,一個字都不能說。

她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無力。

至於曦妃娘娘,那是三個月前發生的一場慘案了。

具體情況也不是容真這種小宮女能清楚的,但從別的宮女太監那兒口耳相傳,倒也聽了個大概,就是不知消息是否準確。就容真自己而言,恐怕誇張的成分居多。

那位曦妃娘娘也算是皇上身前的大紅人了,進宮不足一年時間,風光無限,竟然從一個小小的秀女走到了今日的側一品妃,著實令人倍感詫異。

聽說她是湖南知府的女兒,進宮以後並沒有受到特別關照,畢竟其父隻是一個小小的知府,上麵還有那麽多達官顯貴家的小姐排隊等著,要關照也關照不到那裏去。

可她自己爭氣,在上元節的國宴之上,一曲桃花九天舞亂了皇上的眼,由此開始了盛寵生涯。

當今皇上並不沉迷女色,政事開明,果斷狠絕,但這位曦妃娘娘很明顯受到了他的特別寵愛。

先是一步登天的冊封,以一個知府之女的身份便承蒙聖恩,成為從五品嬪;接著住進離皇上的宣明殿僅有兩宮之隔的榮恩殿,賞賜源源不斷,恩寵不言而喻;最後,她隻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便登上曦妃之位,封妃的理由是懷上了帝王子嗣,且經過太醫院的院判親自診斷,曦妃腹中的孩兒必是皇子無疑。

這本是後宮所有女子都羨慕的傳奇,可是誰知竟落得個不甚淒涼的下場。

三個月前,在曦妃懷孕不足四月時,皇上收到密報,說是曦妃與侍衛私通。震驚之下,皇上親臨榮恩殿,卻恰好看見曦妃赤身**與一名侍衛共睡一榻,殿內春意濃濃,不甚繾綣。

皇上隻是遠遠地站在殿門看了一眼,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那一夜,宮裏雞犬不寧,一片嘈雜。

此事皇上毫不過問,全權交由皇後處理,而皇後娘娘說了,按照敬事房的記載推算,曦妃腹中之子並非皇上骨肉,於是親自賜下毒酒,次日便傳出曦妃的死訊,一屍兩命,好不慘烈。

那名侍衛當夜便被問斬,棄屍荒野。

此事被視為宮中醜聞,皇上的奇恥大辱,因此凡是在場的宮人若非皇後心腹,便是榮恩殿原有的太監宮女,若是前者則不必擔心泄密的問題,而後者……到了陰曹地府,恐怕也泄露不出什麽機密了。

隻是這件事來得太過震撼,就算再怎麽隱瞞,也還是有那麽一些蛛絲馬跡暗暗擴散開來,這也是為何容真能從長順那裏聽來曦妃的死因。

容真歎口氣,推門朝院子裏走去,提了個水桶打算去打些水回來沐浴。

這宮裏真真是深不可測的無底洞,一旦陷進權利的漩渦,就休想全身而退。地位再高、風光再好又怎樣?還不是一樣說沒就沒了……

她就不信那個曦妃有那樣傻,且不說腹中的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至少身為能爬到那個位置的女子,也斷然不會蠢笨到懷著孩子與底下的侍衛私通。

一個孩子已經能助她後半輩子風光不減了,她又為何拿自己的腦袋來開玩笑呢?

再說皇上,若是真的寵愛一個女人,會用這樣的風光無限來讓她置身萬人眼紅之地麽?

容真沒見過皇上,準確說來其實也曾見過——有一次早朝的時候,她跟著華儀姑姑去宮門口接應運送蔬菜的太監,經過崇武殿外時,遠遠地看見過那個身著龍袍的明黃色身影。

隻不過隔著那樣遙遠的距離,那個背影縱然修長威儀,與她而言也不過是個過客。

反正,像她這種小宮女這輩子最好不要一睹龍威的好,安分守己等到出宮那天就該謝天謝地了,何必徒惹是非呢。

她默默地從井裏把桶拎上來,然後吃力地提著往回走。

這口井在長春苑外麵,而她住的院落在長春苑的最北邊,距離可不是一般的遠。

不過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處,至少對於她這樣一心求安寧的人來說,地勢偏僻、遠離是非可是再好不過。

隻是在容真重新回到苑裏之前,就看見一行人朝著這條宮道走來,她趕忙拎著桶搖搖晃晃地退到牆邊,恭恭敬敬地埋頭等著他們經過。

這行人有太監也有宮女,抬著車輦不知朝哪裏走,容真頭也不抬地等待著,一點也不好奇這是哪家的主子。

皇宮裏最不需要的東西,就是好奇心,因為好奇心往往會要了你的命。

手裏的木桶躺著水,沉重的要命,忙了一天的容真其實此刻已經沒什麽力氣了,卻隻能咬牙堅持,不讓木桶落地,心裏暗自祈禱著這位貴人趕緊過去。

車輦上的人顯然注意到了這位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等待的宮女,視線由烏黑的頭頂轉到了微微顫抖的拎著水桶的手上,指節都發白了呢,顯然十分辛苦。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對抬著車輦的幾個太監說了句,“走快些,別讓太後久等了。”

車速明顯加快。

容真一怔,待麵前的人都走遠後,才敢微微抬起頭來看上一眼。

車輦上的女子一襲黃衣端莊素雅,發髻上隻簡單地別了一支發簪……容真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簪子上的飾物是鳳,這世上唯一能與龍比肩而立的尊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