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二寶
乾清殿裏,堆放在禦桌上的奏折又有增多的趨勢。皇上卯時上朝處理政務,下朝後跑去慈寧宮探望太後與德妃,隻鬆快一個時辰又要回來繼續忙碌,每每到了子時才能休息。不過三四天光景,眼下的黑青又加重了許多,麵容憔悴不堪。
常喜對聖體頗為擔憂,上前幾步,欲言又止,剛斟酌好用詞,卻被男人的一聲冷笑給打斷了,隨即一本奏折被狠狠扔到地上。
常喜撿起奏折,放到一邊,小心翼翼的詢問,“皇上,又是彈劾孟國公的奏折?”
“嗯。”周武帝闔眼,按揉額角,沉沉開口,“邊關大捷,我軍踏平了耶律皇廷,本應該普天慶賀,這些文臣偏要盯著邊關將士的錯處,是生怕武將再進一步啊!”先皇重文抑武,文臣自詡高人一等,向來對皇上抬舉武將的做法頗有微詞。麵上說的冠冕堂皇,究其根底也不過是黨派之爭罷了。
常喜抿唇,心下對這些迂腐的文臣不以為然。若讓他們知道,他們彈劾的‘孟國公斬殺十萬戰俘’的罪惡行徑乃是得了皇上的直接授意,不知他們會作何感想。彈劾孟國公不仁不義,凶暴殘虐,這就是變相的在彈劾皇上啊!
常喜為這些文臣默哀。
“皇上,既然心煩就休息片刻吧。那隻小狗已經病愈,奴才將它帶去德妃娘娘那裏如何?”常喜躬身建議。
“哦?已經痊愈了?帶過來吧,朕親自去一趟。”周武帝放下按揉額角的手,麵上露出些愉悅的神色。
每每說到德妃娘娘,皇上總會變得十分輕鬆,天大的事也能放一放,先緊著娘娘。常喜暗自感歎,揮舞佛塵,遣了一名太監去貓狗坊。
周武帝從禦桌後繞出來,俯身探看籠子裏縮成一團不停哼哼唧唧的小東西。這小狗無論是毛色還是體型都與阿寶一模一樣,幾乎難以分辨,桑榆見了定會喜歡!他暗暗思忖,刻意忽略了內心的不適,吩咐常喜帶上籠子朝慈寧宮走去。
慈寧宮裏,李昭儀和太後正在佛堂誦經,兩人都是經曆了大起大落,心如死灰之人,相處的極為投契。李昭儀受太後感召,如今整天以僧袍示人,以方外之人自居,令周武帝每每見了後怕不已。若不找她來頂替,而今身穿僧袍,一心出家的指不定就是桑榆了。
孟桑榆因為要在五日內接手宮務,沒有時間陪伴太後,正在偏殿查看曆年來的宮中賬冊,有不懂的地方就勾出來,等太後得閑便去詢問。好在她上一世就有許多管理經驗,對數字又極其敏感,並不覺得如何棘手。
“娘娘,皇上來了。”守在殿門口的馮嬤嬤遠遠看見大步而行的男人,連忙跑進來通報。
孟桑榆將手裏的賬冊一合,塞到一堆賬冊的最下方,以掩蓋自己龍飛鳳舞,英氣逼人的字跡。銀翠和碧水極有默契的拿來濕帕子,將她手上沾染的墨汁擦幹淨。
上一回還扮作文墨不通的將門虎女,跟皇上學習書法,這一回就大有所成,筆力雄厚,皇上不是傻子,說不得一頂欺君之罪的帽子就扣下來了。
“臣妾參見皇上。”迅速走到殿門口迎駕,膝蓋剛彎下去就被男人大力扯進懷裏抱住,孟桑榆十分淡定的摟住男人精壯的腰,穩住身形。對於男人親昵的舉動,她已經開始慢慢習慣。
“今天學的如何?”男人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響起,語氣說不出的溫柔,拉著她一同在軟榻上坐下,順便將她鬢角的發絲理順,別在耳後,末了親昵的揉了揉她的耳珠。
孟桑榆偏頭躲避,斜睨男人一眼,黑白分明的鳳目半是羞澀半是嬌嗔,弄得男人沉聲低笑。性-感的笑聲令孟桑榆心肝直顫。說實話,這男人長相不俗,身材英武,渾身散發著致命的魅力,不是一般人能夠抵擋的。好在孟桑榆曆經兩世,心堅如鐵,否則早就在他的溫柔攻勢下丟盔棄甲了。
“回皇上,學的還算順利。”孟桑榆定定神,有所保留的回道。慈寧宮的日子太悠閑,齋飯也很好吃,她有點舍不得離開,還想再拖一段日子。
“嗯,已經四日了,你可莫忘了當初立下的軍令狀。”周武帝執起她的手,淡淡提醒,似想到什麽,嗓音更為低沉,“身體可調養好了?”
能不能關注點別的?孟桑榆狀似嬌羞的垂頭,實則隱晦的翻了個白眼,低不可聞的說道,“回皇上,已經大好了。”所以滾床單的日子怕是躲不了了。
“那就好。”男人嗓音沙啞,握住女人小手的力道不自覺加重。
“看朕給你帶了什麽過來。”勉力壓下心中的渴望,男人朝常喜揮手,常喜忙將候在門外,手裏拎著金絲籠的太監喚進來。
“阿寶?!”看清籠子裏的褐色小狗,孟桑榆情不自禁的站起,往前走了兩步。因為太過激動,她沒有留意到當自己喚出‘阿寶’兩字時,身邊的男人顫了顫,竟不自覺的答應了一聲。
見桑榆,馮嬤嬤等人的注意力都被籠子裏的小狗吸引,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周武帝鬆了口氣。天知道,當桑榆滿帶驚喜的呼喊他的名字時,他差點控製不住的撲進她懷裏,去舔吻她嬌嫩的唇瓣。
端起茶杯,掩飾略顯僵硬的麵部表情,周武帝朝離座上前的桑榆看去,見她連聲催促太監把籠子打開,將裏麵的小狗抱出來摟進懷裏,不住親吻撫摸,心中突如其來的嫉妒差點令他將手裏的茶杯捏碎。
那是獨屬於自己的懷抱,豈能讓一隻小狗,還是隻贗品奪去?他重重放下茶杯,深吸口氣,極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要顯得太過猙獰。
“皇上,您在哪兒找到阿寶的?”孟桑榆抱著小狗坐回男人身邊,歡喜的問道。
“在冷宮,侍從找到它時它差點病死,沒有回來的力氣。”捏緊手裏的茶杯,周武帝微笑開口。他身後的常喜耳尖動了動,不著痕跡的往皇上手裏的茶杯看去。他發誓,他剛才聽見瓷器碎裂的哢嚓聲了。
怪不得上次沒找到阿寶的屍骨,定是那太監看錯了!孟桑榆暗暗思忖,從腋下抱起小狗,一邊喚著阿寶一邊朝它濕漉漉的鼻頭親去。小狗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歡喜,一邊哼唧著,一邊伸出舌頭回應主人的熱情。它早已經過訓練,知道阿寶是自己的新名字,誰叫它的名字,誰就是它的主人。
“不行!”男人的大掌忽然橫過來,隔離了兩人的親吻,柔嫩的唇瓣落在掌心,酥麻的感覺令他心中的妒火稍稍熄滅。
孟桑榆不明所以的朝一身寒氣的男人看去。
“它病才好,不要急著和它親熱。”男人磨著後槽牙,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一點。他現在很後悔,恨不能將這礙眼的東西扔到天邊去!
“嗯!”孟桑榆了然的點頭,垂頭看向不停在自己懷裏亂拱的‘阿寶’,用指尖戳了戳它的小腦袋,笑容寵溺。
周武帝眸色暗沉,將茶杯交給身後的常喜,壓著嗓音道,“給朕換杯熱茶。”
常喜躬身應諾,捧著茶杯走到外殿,極其淡定的將裂成兩半的茶杯扔掉,換了個一模一樣的。
周武帝麵無表情的喝茶,孟桑榆則完全將他丟在了腦後,不停用手指戳弄懷裏的‘阿寶’。‘阿寶’被她戳的不耐煩,一邊躲避一邊哼哼唧唧,看上去可憐又可愛。孟桑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淺,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皇上,謝謝您,這個禮物臣妾很喜歡。但是您還是把它帶回去吧。”孟桑榆又戳弄了小狗一下,落寞開口。
“為什麽?”明明心中暗喜不已,麵上卻還要露出疑惑,周武帝的表情更顯僵硬。
“它不是臣妾的阿寶,是皇上為了逗臣妾開心特意找來的吧。謝謝皇上。”孟桑榆打起精神,對男人微微一笑。她對男人的用心很感動,但僅僅隻是感動而已。
“你怎麽看出來的?”周武帝的嗓音十分沙啞。小狗被訓練的很好,聽誰叫阿寶就顛顛的跑過去討好,外表更是與阿寶一模一樣,可還是讓桑榆看出來了。周武帝此刻有些開心,又有些酸澀。他不得不承認,他連自己都在嫉妒自己。
“臣妾戳弄阿寶時,阿寶總喜歡抱著臣妾的手指允吸,阿寶一進臣妾的懷裏就很安靜,從不會胡亂拱動,阿寶最喜歡舔舐臣妾的手腕和嘴唇……”孟桑榆將小狗放進籠子裏,以掩飾自己哽咽的語氣和眼底的悲傷,“它不是阿寶,皇上把它帶走吧。”
“不過是隻小畜生罷了,何至於記得那麽清楚?”周武帝臉色陰鬱,將女人拉到自己懷裏抱牢,沉沉開口,“既然你不喜歡,朕這就讓人把它送回去。不過一隻小狗,死了就死了,不要再為它傷神。嗯?”話落,他溫柔的親親女人的臉頰!
孟桑榆勉強一笑,沒有答話。
常喜見皇上揮手,連忙叫來太監將籠子拎出去。仿佛感覺到了自己即將被拋棄的命運,小狗淒惶的哀鳴起來,不停用小爪子扒拉籠子,一雙滿帶渴盼的眼睛直直看向孟桑榆。
狗狗射線不是誰都能夠抵擋的,至少孟桑榆還沒修煉到那個境界。她心頭一陣陣的發軟,眼看小狗快要被帶出去了,那雙烏溜溜的眼珠竟然沁出淚水,看上去好不可憐,她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袖,高聲喊道,“慢著!”
“怎麽了?”周武帝心中一緊,咬牙詢問。該死的太監,走得那麽慢幹什麽!
“皇上把它留下吧!臣妾養著它。”孟桑榆堅定開口。
“你就不怕再把它養死了?”周武帝沉聲恐嚇。
“那就勞煩皇上給它寫塊兒狗牌吧。”孟桑榆挽住男人的手臂,愛嬌的搖了搖。這個男人將朝堂和後宮都一手掌控,手段越發鐵血,令人望而生畏。有了他的禦賜狗牌,誰若是再敢動她的狗,她就叫那人死得很有節奏!
對上女人略帶祈求的鳳目,周武帝即便悔的腸子都青了,口裏一陣又一陣的發苦也不得不點頭,“好吧,寫什麽?”他捏捏女人的鼻頭,低沉的嗓音裏滿是無奈。
“就寫‘碧霄宮二寶’吧。”孟桑榆重新摟回小狗,用臉頰摩挲它毛茸茸的小腦袋。
二寶?周武帝嘴角抽了抽,轉頭朝常喜看去,“備墨!”
常喜垂頭應諾,叫人速速拿來文房四寶,心中不解的忖道:狗明明是皇上親自送來的,怎麽覺得皇上看那狗的眼神如此陰狠呢?好似恨不能將它生吞活剝了!哎,真是聖心難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