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鬥不如養條狗

德妃走後,周武帝嚐試了多次偷溜行動,奈何照顧他的宮女太盡心盡責了,往往走出去沒幾步就被抱了回來,半點機會也沒有。折騰了十幾次以後,小奶狗脆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周武帝不得不選擇放棄。

杵著兩隻前爪,他耐心的蹲坐在門口等待德妃回來。有德妃在,他心中的彷徨和不安就會減輕很多。這種依賴的心態在第一眼看見德妃時便種在了心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巳時三刻,孟桑榆帶著宮人款步走來。看見她的身影,周武帝漆黑的眼睛亮了亮,情不自禁上前兩步,身後毛茸茸的尾巴左右甩動,將他愉悅的心情暴露無遺。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周武帝僵硬了,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與此同時,孟桑榆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褐色小團子。她快走兩步,一把將小團子撈進懷裏,清越的嗓音中滿是歡喜,“阿寶在等我回來麽?真乖!”

周武帝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女人重重親吻了兩下,這樣熱情奔放的德妃也是他平時未曾見過的。這個女人就像火山,柔軟滾燙的紅心被厚重冰冷的岩石層層包裹,從不輕易展露。意識到這一點,周武帝不知為何,心髒揪緊了兩下,不痛,卻有些窒悶。

孟桑榆抱著阿寶回到殿內,見阿寶這次沒有掙紮,心中小小雀躍了一瞬。她一下一下摩挲著阿寶的脊背,動作又輕又柔。在這冰冷的禁宮,隻有懷裏的小東西是真正屬於她的,不必擔心背叛。

周武帝一邊告誡自己莫要沉迷一邊眯眼享受著女人的愛撫。動物的本能太過強大,他難以抗拒。

馮嬤嬤泡了一壺茶進來,給自家主子滿上,憂心忡忡的說道,“皇上自醒來已休養了七八天了,怎麽還未理政,也不召見嬪妃?莫不是身體出了大問題吧?如此下去,咱大周可要亂了!”

還在與本能抗爭的周武帝瞬間清醒過來,豎起耳朵偷聽兩人的對話。

孟桑榆端起茶杯送到唇邊,淺淺啜飲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禦下的手段極為高妙,這大周朝一時半會兒還亂不起來。咱們無需CAO這份閑心,時候到了自見分曉。”

“關心皇上怎麽就是CAO閑心了呢?娘娘您好歹也上點心。”馮嬤嬤有些頭痛,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勸道,“您看看這滿宮的嬪妃,誰不是見天的派人去乾清宮慰問,藥材湯水荷包源源不斷地送進去,就是李貴妃也在乾清宮外跪了半日,聽說這些天抄了好幾本佛經為皇上祈福。娘娘您可千萬不能落於人後啊!”

碧水和銀翠對馮嬤嬤鼓動主子邀寵的言論早已聽膩了,兩人對視一眼,麵上俱都露出些無奈。主子的處境,眼界短淺的馮嬤嬤終究看不明白,但她對主子的忠心卻是毋庸置疑的。

孟桑榆垂頭喝茶,隱晦的翻了個白眼,卻正正被懷裏的周武帝看見。

這是什麽表情?不屑於關心朕?周武帝擰眉,胸悶氣短的感覺又出現了。

孟桑榆放下茶杯,無奈的開口,“藥材、湯水、荷包、佛經、平安符,哪一樣我沒有送去?這些事情略微表示一下即可,做多了反而惹人厭煩。皇上目前需要靜養,她們如此作態究竟是關心皇上還是謀害皇上?別是弄巧成拙才好!”

不但聰慧,還十分體貼!周武帝胸口的窒悶感消失,暗覺滿意,但想到承受這等用心的是一個不明底細的妖物,心中又湧起一股怒火。

馮嬤嬤略一尋思也覺得主子說得有理,便將這事放下了。

擺平了馮嬤嬤,孟桑榆緋紅的唇瓣微不可見的上揚,顯露出一絲得意和一絲狡黠,使她本就明豔的臉龐更添靈動。周武帝將她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漆黑的眸子微微閃爍。

如此看來,德妃也不是全無可愛之處!他心中暗忖。但很快,德妃的所作所為就讓他恨不能將這句話吃下去。

“沙盤準備好了嗎?”孟桑榆看向身邊的碧水。

“回娘娘,早就準備好了。”碧水躬身回話,朝門口的小太監招手。小太監點頭,端著一個鋪滿細沙的銅盤進來,放在殿內一角。

孟桑榆抱著阿寶走過去,蹲下-身將他放在沙盤邊,輕點著他的小腦袋問道,“阿寶知道這盤子是幹什麽用的嗎?”

周武帝不自覺的蹭了蹭女人溫熱的手指,然後懊惱於自己薄弱的自製力,用慍怒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這眼神被孟桑榆自動解讀成了困惑,點點他鼻頭笑道,“這是阿寶噓噓嗯嗯用的。如果阿寶隨意噓噓嗯嗯,弄的殿裏臭臭的,就罰阿寶少吃一頓飯。知道了嗎?”

噓噓嗯嗯?什麽玩意兒?周武帝皺眉,待聽到後麵才明白過來,然後渾身僵硬,用噴火的眼神瞪向麵前的女人。這是侮辱!這是對英明神武的大周帝的侮辱!

再次誤讀了阿寶‘熾熱’的眼神,孟桑榆愉悅的點頭,輕拍對方的小腦袋讚道,“不錯,咱阿寶就是聰明!”

撲哧,身後的碧水和銀翠忍俊不禁。

收了笑,碧水揶揄道,“娘娘怎麽就知道阿寶聽明白了?”

“不管他聽沒聽明白,我都要讚揚他。動物也有思維也有情感,且比我們更加直觀。我們話語裏的善意,惡意,愛意,恨意他們都能接收到。我讚揚他,他會感覺到快樂,也能更加健康的成長。不要因為小動物無法表達就任意責罵虐打,他們也會傷心難過的。一次沒學會我就多教幾次,他做對了我獎勵,做錯了我懲罰,幾次下來他總能學會。狗是十分聰明的,與兩歲孩童差不多,況且咱們阿寶是貴賓犬,在犬類中屬於第二聰明的,所以他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孟桑榆柔聲解釋,卻不知道自己的話語帶給周武帝何等震動。他緩緩放鬆身體,垂下頭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複雜的光芒。對待動物滿懷仁愛,對待人卻又能心狠手辣,這女人真是矛盾!而且,見識還相當淵博。

不知不覺間,周武帝對德妃的惡感再度消減,探究的心思卻愈加濃重。

教導完阿寶各種生活技能,見阿寶總是一副認真專注的模樣,仿佛真能聽懂自己的話,孟桑榆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從今以後,她總算是有個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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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日光黃橙橙的,既不刺眼也不灼熱,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指示宮人在花園裏擺上一張軟榻,孟桑榆慵懶的窩在榻裏,一邊喝茶一邊翻看遊記。被看管了一早上的阿寶也得到了短暫的自由,正在花園裏四處查看地形,盤算著偷溜路線。

一個時辰後,一名宮女神色匆匆的進來,見德妃娘娘正專注於書本,不敢打攪,便湊到馮嬤嬤耳邊輕聲稟報了些什麽。馮嬤嬤當即變了臉色。

早就逛累了的周武帝自覺的回到孟桑榆身邊,此時正趴在塌下閉目養神。憑借著比往日靈敏了數倍的耳力,他依稀聽見了‘皇上、沈太師,良妃’等字眼,立即睜開了雙眼,目光灼灼的朝馮嬤嬤看去。

馮嬤嬤揮退宮女,快步上前,附在孟桑榆耳邊輕聲說道,“娘娘,方才宮人得到消息,皇上今早召見了沈太師,兩人在禦書房密談了兩個時辰。太師一走,皇上就召良妃前往禦書房伴駕,聽說還叫常喜送了很多奏折進去,這會兒已經開始理政了。”

周武帝耳朵**了一下。

孟桑榆放下手裏的遊記,摩挲著下顎問道,“召見了沈太師而不是李相?”

沈太師是良妃沈慧茹的父親,自幼教導周武帝,乃文臣中清流一派的領袖人物,雖然德高望重,手裏卻沒多少實權。與之相反,李相是李貴妃的父親,乃大周朝真正的實權人物,周武帝若要開始理政,最先召見的應該是李相而非沈太師。這裏麵有蹊蹺!

孟桑榆秀眉微蹙,呢喃道,“看來,皇上這次確實傷的很重,對把持朝政有些力不從心了,否則,他不會倚重沈太師而疏遠李相。”

沈太師簡在帝心,可以說是周武帝最為信任的人,也是他在危難中會選擇重用的人。反之,周武帝雖然重用李相,卻也提防李相,不然,也不會抬舉孟家牽製李家。說到底,孟家和李家都隻不過是周武帝用來平衡朝局的棋子,而自己和李貴妃便是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想到這裏,孟桑榆按了按額角,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塌下的周武帝心裏也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個妖物沒有繼續蟄伏反而召見了沈太師和慧茹?他會不會對他們不利?

周武帝猝然站起,抬腳就往殿外衝,沒衝出兩步便被碧水眼疾手快的抓住,輕聲叱道,“阿寶別亂跑,小心跑丟了!”

馮嬤嬤沒有注意到阿寶的小動作,聽完主子的話臉上的憂色更重,遲疑的開口,“皇上既然倚重沈太師就必定會抬舉良妃。娘娘,咱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孟桑榆笑了,漫不經心的揮手,“皇上愛抬舉誰是皇上的自由,雷霆雨露皆為君恩,沒有咱們置喙的餘地。”

話落,她朝碧水伸出手去,“讓我抱抱阿寶。”

碧水應諾,將兀自掙紮的周武帝放進主子懷裏。

馮嬤嬤見主子不想多談,便悻悻的住了嘴。

落入熟悉的懷抱,鼻端滿滿都是德妃淡雅怡人的馨香,脊背的毛發被一下一下輕柔愛撫著,感覺又酥又麻,周武帝內心的焦躁緩緩平複下來,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間。

如果是他附在了別人身上,為防被識破,蟄伏一段時間弄清狀況是很有必要的,下一步便是鏟除曾經最熟悉原主的那些人,以保全自己。然而,乾清宮裏的妖物卻沒有這樣做,反而召見了最熟悉原主的近臣和嬪妃,難道他就不怕露出破綻嗎?暗衛統領閆俊偉,總管太監常喜,沈太師,慧茹,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發現妖物的身份!

但既然他們沒有異動,那就表示,這妖物的所作所為是他們默認的,更甚至是幫著妖物遮掩,不然,這妖物開始理政也不會宣慧茹前去禦書房伴駕。慧茹的學識絲毫不遜於男兒,為官為宰都使得,處理些許政務不在話下。

難道,他們想要幫助妖物謀反?!這個想法甫一冒出腦海就被周武帝否決了。太師和慧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常喜和暗衛更不可能!

思來想去,周武帝得出了最為接近真相的結論——自己並沒有蘇醒,乾清宮裏的皇帝也不是妖物,是太師,閆俊偉和常喜共同找來的替身,而慧茹則幫助這個替身遮掩。

邊關蠻族正在大舉進犯,各地藩王蠢蠢欲動,自己沒有可以信任的兄弟代為理政,朝堂上有野心勃勃的李相,後宮中家世顯赫的幾大嬪妃又不安分,目光緊緊盯住儲君和皇後的位置。

內憂外患之下,若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出去,大周必然陷入戰亂,自己的皇位也必定不保!如此看來,找個替身暫代自己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幸好這次去千佛山他隻帶了暗衛,太師和常喜,否則,他昏迷的事就掩不住了!

前後關節都想通,周武帝放下一半心,重重舒了口氣。然後他才意識到,正抱著自己的這個女人也猜到了部分真相,自己確實傷得很重!但猜到了,這女人卻還眯著眼睛曬太陽,表情非常愜意,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想到這裏,周武帝又開始胸悶氣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