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萬芳堂的王管事將疑惑深埋心底,對外是緘口不言,隻在十文查賬時一邊手心冒汗一邊與他鬥智鬥勇。這一頭何府花園內,新來的丫鬟小廝們繞過假山水瀑,竊竊私語低笑鶯鶯。在何府待了幾十年的顧婆子路過見了,忍不住走上前規勸。

“少說話,多做事。讓老爺聽了去,看他怎麽收你們。”

“知道啦顧婆婆,但老爺人好著呢,姐妹們說幾句玩笑話罷了,老爺才不會責罰我們。”一位如花似玉的美貌丫鬟朝顧婆子擠了擠眉,便拉著其餘的丫鬟一起笑盈盈地離去了。

都說何老爺何季永憐香惜玉,對美貌的女子更是視之如珠如寶,家裏八位姨娘被當寶貝似的寵著,是修了八輩子的福。她們成日裏求神拜佛感謝天恩,從不爭風吃醋,更沒人說過自己夫君半句怨言。為此,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而來向何老爺取經,探求維係家庭和睦的秘訣。

在家,這是一位人人稱讚的夫君,老爺。他對妻妾,對下人都是極好的。在外,他也是有口皆碑,街坊領居口中樂善好施的大老爺。

然而,顧婆子望了望姍姍離去的妙齡女子們的背影,布滿皺紋的眼角瞄向假山另一側一晃而過的人影,料想這必然是老爺的耳目,心裏不由感歎:少爺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不是“好人”兩個字就能說得過去的啊。

……

謠言紛飛而出的那一日,怪事發生了。

府牆內多嘴多舌的下人們同時收到了調令,被連夜拉扯著遣去了別處謀生計。

府牆外的流言蜚語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戛然而止,尚未來得及傳回阮欞久耳邊,便已經銷聲匿跡。

一條新的流言成了街頭巷尾的熱議。

何府何老爺娶了個美貌無雙的伶人當妾。

傳聞這位九姨娘叫巧蝶,自小孤苦無依,在茶樓賣唱為生,後來給戲班子相中,收了去好生栽培多年,終於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嬌娘。何老爺一見傾心,就把人娶回了家。

很快,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傳聞摻雜在一起,讓人再難分辨。說連夜迎娶九姨娘的一幫子人沒了動靜,隻剩下酒樓茶館的客官們對巧蝶的美貌評頭論足,說長道短。

沒人再討論那夜馬車送來的神秘人,人人說的都是這位聽名字就千嬌百媚的小娘子。

……

何府別院。

傳聞中的巧蝶正孤零零地在廚房忙活,既沒有披金戴玉,也沒有綾羅錦衣。她撩起袖子擀著麵皮,手法熟練動作麻利。

她是個苦命的伶人,長得也算清秀可人,但何老爺娶她進門,卻不是因為垂涎她的美色。

按照送她來別院的那位老管家的說法,老爺是讓她來別院當個廚娘。

她不懂,找廚娘何必這般興師動眾,還八抬大轎惹得人盡皆知?

但她不敢問,怕問了,會像在戲班時一樣,挨師傅的鞭子。

她還記得何老爺出錢買她的時候出手十分闊綽,戲班子裏的師傅不問緣由當即就拍了板,笑嗬嗬地把她送出了門,送上了花轎。而她一路懵懵懂懂,被下人九姨娘九姨娘的喊,卻最終被帶進了別院當廚娘。

老管家沒有太多的交代,隻讓她安安分分做事,在此處負責一位暫居的貴客的起居飲食。老管家走前還告訴她,她這輩子都別想再踏出這個院子。她不明白,為何隻是照顧一位暫居此地的客人,她就要失了一輩子的自由。但她身份低微,從來沒有過自由,也從來不能替自己做主。所以她沒有抗議,隻默默在廚房使出渾身解數做著拿手的點心。

她隻希望這位需要照料的貴人會比戲班子的師傅們和善一些,至少不要動不動拿鞭子抽人。

一個時辰後,當她小心翼翼端著熱騰騰的點心走向院子裏的石桌,走向桌邊攀談的二人,她還是傻了眼,三兩步就退回了走廊。

他看到坐著的一人低著頭,下顎抵在交疊的雙手之上,由於離得遠,看不清麵貌,隻覺他身子挺拔,膚色比尋常人要白上許多。他是不是偏頭看向身側站著的人,似在詢問些什麽。而站著的那人一身黑衣,同樣看不清麵目,隻看見手上,手上……是無數細細密密的怪蟲在盤旋。

也不知為何,她分明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卻能看見那些小小的蟲子,並不自覺地在心中不斷將它們的身形放大,放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恐怖。她連連後退,瞳孔因恐懼睜得老大。

巧蝶自小懼怕蟲子,天上飛的地上爬的,無一例外。她端著盤子的手不住地顫抖,眼看就要將剛出爐的心血毀於一旦。

“你做什麽?”

有人不知何時從身後靠近,探手接過她手中搖搖欲墜的盤子。

巧蝶在驚愕中轉頭,一雙巧目看向來人。

巧蝶:“!”

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無儔的男子,一時之間竟羞紅了臉,低頭拽著裙角,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要送點心給客人,但是有蟲子……我怕蟲子……”

唐少棠看著手中烘得酥香酥脆的餅,繼而望向院子,神色始終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唐少棠:“……”

自從進了何府,唐少棠,碧青,阮欞久,十文雖然住進了同一個院子,按理說抬頭不見低頭見,總免不得相互碰上。可不知是有人刻意回避還是無意為之,唐少棠與阮欞久二人從未碰過麵。

何府別院的大小抵過別人家一整個宅子,今天是他們第一次同時出現在院落中的同一處。

“我去送。”

“哎?”

巧蝶隻愣了片刻,便感激涕零地目送唐少棠去送餅。

……

餅到,人到。

餅不會說話,隻會散發出撲鼻的香氣饞得人肚子咕咕叫。

人會說話卻偏不說話,隻盯著餅一言不發,滿臉深沉。

唐少棠:“……”

阮欞久:“……”

兩人僵持了片刻,一隻手從天而降伸向香噴噴的餅——

啪。

十文試圖不問自取的手被阮欞久毫不留情地拍開。

十文:“……”

阮欞久義正辭嚴道:“沒大沒小。本閣主還沒吃。”

十文委屈:“哦,閣主你不是說這幾天沒胃口不吃東西嗎?”

阮欞久心不在焉道:“我餓了。”

唐少棠怎麽肯突然給我做吃的?

十文點點頭,懂了:“別人端來的閣主就不餓,他端來的就餓了要吃。我懂了。”

阮欞久:“…………”

你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