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棠除了最初的愕然便沒了表情,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目光淡淡地落在阮欞久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上。神色冷淡得仿佛此刻受製於人的並不是他自己。

他不動,阮欞久也不動。

半晌,阮欞久仍心不在焉地杵在門口與唐少棠僵持,全然忘了還有一個趴在地上的歹人等著他審問。十文的視線在二人之間咕嚕嚕轉了幾圈,百無聊賴之際揪著麵前的歹人瞧了一會兒,終於越俎代庖地替阿九接上了話。

他說:“不認識。”

何長旭,小姐,趙家,統統不認識。

歹人似被激怒,圓睜著眼睛大聲咆哮:“你們不認識何長旭?你們可敢說沒聽過我們趙家,沒聽過我家小姐趙貞瑜?”

城西趙家,富貴顯赫僅次於何家,方圓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文不知,十文不曉,所以他敢說:“不認識,沒聽過。”

歹人偏過頭,不信十文的“辯解”,隻惡狠狠地向地麵啐了一口,罵道:

“呸,那狗賊是不是自稱姓傅,是不是他讓你們害的我家小姐!”

十文有些不耐煩,埋怨道:“又多一個人,不認識,不認識。”

“何家的車隊千裏迢迢去迎你們,你們還敢說和何家毫無幹係?”

十文:“何家?”

這兩人一問一答了數個回合,始終牛頭不對馬嘴,說的是風馬牛不相及。來曆不明的歹人掙脫不得,又理論不了,又氣又急地憋紅了臉。

“你們以為在我麵前裝瘋賣傻,就可以抹去自己的罪行了嗎?”

十文怒了:“我不傻。”

他舉起拳頭,正要讓對方好好嚐一嚐他平日給蟲子們打坑造窩練就的鐵拳的厲害,拳頭高高舉起尚未來得及落下,就聽許久未曾開口的阮欞久突然插話。

“趙貞瑜?這名字聽著耳熟?”

阮欞久後知後覺地問。

這名字他覺著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他與唐少棠近在咫尺,手還掐著對方脖子,說話時自然而然地轉向唐少棠,唐少棠望著地上陌生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傅義博的妻子,牛磊雕的墓碑上描紅的名字,就是趙貞瑜。”

阮欞久點了點頭,心道原來如此。

唐少棠說話時阮欞久的手並未鬆開,對方喉頭的微動自掌心隨著溫熱的體溫一並傳來。阮欞久忽覺掌心微麻,心中一動,卻沒有動彈。

因此,默契的一問一答之後,兩人幾乎是同時陷入了沉默。

一個埋怨自己為什麽要問,一個質問自己為什麽會答。

片刻後,阮欞久輕咳一聲正待發話,就聽地麵上的人高聲控訴:“何長旭殺妻謀財,你們助紂為孽,不得好死!”話語豪邁有力,擲地有聲。

阮欞久揉了揉太陽穴,扭頭剛想回擊,眼角餘光就唐少棠垂在身側的手腕輕輕一抬,長劍出鞘。一道寒光直上,逼得他瞬間鬆了手。

阮欞久回眸不留痕跡地瞥一眼唐少棠麵無表情的臉,心想唐少棠如果不是被早早教育成了一個冷若冰霜不善言辭的殺手,恐怕在他掐人脖子遲遲不放的時候,就已經罵出了口。

至於罵什麽。

阮欞久猜:大概,是一個“滾”字?

阮欞久自知於情於理都是他虧心,便不與唐少棠計較,轉頭對上自己抓來的歹人,難得心平氣和地解釋:“我跟你捋捋,你說的趙貞瑜是何長旭的妻子,而何長旭曾自稱姓傅,如果他就是我所見過的傅義博,那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死了。人雖不是為我所殺,他的死卻多少與我有點關係。”

歹人聞言,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死了?”

他們趙家的仇人已經死了?

他整個人仿佛被一瞬抽了魂魄,失去了支撐就這麽癱軟下去。他本是被迫趴在阮欞久麵前,如今失了倔強,脊背下垂,整個人軟弱無力地倒下,像是心甘情願五體投地地匍匐在地。

阮欞久聳聳肩,哼聲道:“倒也不必如此謝我。”

唐少棠:“……”

不知是打從心底裏覺得無趣,亦或隻是不想表露出對無壽閣以及阮欞久這個人的分毫在意,他在脖子重獲自由後,轉身就走,推門踏入被安排好的客房。大門砰地一關,就再無動靜,似乎是鐵了心的兩耳不聞門外事。

唐少棠幹脆響亮的關門聲將歹人從震驚中拉回神,他慢慢恢複了理智,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了周遭環境和麵前的人。

如此冷靜下來細細一看,方才覺得自己是有眼無珠,行事過於衝動了。

眼前的人衣著料子華貴非常,瞧他的眼神十分睥睨,態度是目中無人,行事是我行我素。

這哪裏像是替何長旭賣命的亡命之徒,分明是何老爺花了重金雇了車隊護送的傲慢客人。

大約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來頭不會小。

難道……他真的搞錯了?

他家小姐暴斃而亡後,借口在外經商不肯歸家的何長旭從此杳無音信。他以為是何老爺護短將自己的大侄子藏在外麵暫避風頭,此次出動人馬一定是為了偷偷將人接回府上安置。

誰曾向,對方興師動眾接回來的,竟不是自己要找的何長旭?

……

驛站一角,洪廣韜卸下一路背負著的重劍,平平放置於木桌之上。他喝著大碗的酒,眼睛卻一眨不眨地遠遠盯著阮欞久客房前的動靜。

他原本是想湊得近些,隔著門聽一聽他們說話。可他隻晚了一步,就見阮欞久不分青紅皂白破門而出一把掐住了唐少棠的脖子。

動作狠厲迅疾,快如閃電,絕非常人可為。

而那被牢牢掐住頸脈的人竟是一動不曾動,想必是掙脫不得。

洪廣韜大驚失色,警惕地收了步子。他斟酌許久,到底是沒敢輕易接近,而是默默退了回去,心裏感慨:這是連自己人都不放過啊。

他洪廣韜其實也是何老爺府上的客人,說是客人,實際這幾年吃穿住行都是由何老爺承擔花銷,待遇與養在家中的武人無異。他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練家子,平時背一柄重劍多為威懾之用,鮮少親力親為與人相搏。他在何府當客人的這些年,雖名頭不是何家護院,心裏早把何老爺當成自己的恩人,自己的老爺。何老爺出行,他便自告奮勇同行護衛。時間久了,他說話處事習慣了圓滑世故,少了點不拘小節的江湖氣,多了些商賈間的虛偽客套。世人漸漸隻當他是個普通的壯漢,除了人高馬大懂規矩以外,沒什麽真本事。

實則不然。

他曾經行走江湖時也小有過名氣,力大無窮揮得一柄重劍虎虎生風,一劍出似有劈山震石之威,常令對手膽寒,不戰而逃。年輕時他頗好與人比試,爭個高下,不為登上武學巔峰,隻為品嚐勝利的快感。

他以為這輩子就會這麽順順利利逍遙江湖,誰知人到中年時,老天給他安排了一係列慘敗,自此,他萎靡不振,若不是後來遇上了他家何老爺的耐心開解,委以重任,就不會有他後來的重新振作,也不會有成為何府座上賓的一日。

而那一係列慘敗雖令他痛不欲生,卻並非毫無意義。他自此生出一種敏銳的直覺,一種對絕頂高手的直覺。

老爺請來的這位貴人一出手,就讓直覺出了危險。

他武人的直覺在提醒他,這位深淺不知的貴客即便不施點墨的邪法,即便肯堂堂正正與他交手,他也決計不是敵手。

故而他未敢接近,隻得遠遠坐下,悄悄觀察動靜的同時,回想這群歹人的來曆身份。

被阮欞久拖走的人姓趙名佑運,自己曾派人打聽過,這趙佑運是城西趙府管家的兒子。趙府的老管家服侍了趙家大半輩子,趙家老爺感他一片赤誠衷心賜他姓趙。而他的兒子趙佑運也隨之自小受優待,樣樣比其他下人高出一頭,甚至可以陪著府上的少爺小姐跟著同一位先生讀了些詩書,還拜師學了點防身的武藝。

後來趙家小姐出嫁,不就便傳聞和夫君何長旭感情不和差點鬧了和離。這趙名佑控訴何長旭趁機吞他趙家家產,逮著何長旭不放不說,後來找不著人了,就莫名盯上了何長旭曾攀親帶故討好過的何家,三翻四次帶人來騷擾他家老爺,嚷嚷著要找龜孫子何長旭算賬,替他們趙家討回公道。

自趙家小姐暴斃後,她自己的娘家人還沒說話呢,這個趙佑運就已經變本加厲地鬧起來,拉幫結夥地吵吵著要替他家小姐討回公道。

簡直不知所謂。

他家老爺頂天立地重情重義,受了何長旭牽連還總念著遠親的麵子顧著舊情對他多加照拂,連對趙佑運這等蠻不講理的人也處處讓步。他這回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擅作主張想借著江湖來客之手,掃除麻煩,順便也替他老爺鑒一鑒這位貴客的真本事。

哪知無壽閣傳聞傳得那麽陰邪狠毒,卻是徒有虛名,來的這位貴人行事心慈手軟,還偏偏留了趙佑運這個活口。

如今,也不知他們會從趙佑運那裏聽去多少關於他老爺的不實傳聞。

洪廣韜心中憤慨,悶悶不樂地一口悶了烈酒,摸著桌上的刀後悔不已。

早知當時就該由他親自動手,趁著四下並無外人,替他老爺宰了趙佑運這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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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追文收藏評論的小天使們,新章節的劇情我看我原本的草稿特別平淡無趣,好水啊,我稍微做了點改動,就又憋了幾天,久等了。

大概比原來的設定稍微好一點點。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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