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欞久再一次把試圖冒頭的周榷蒙拍進池子時,側耳避過嘩嘩水聲的幹擾,聽得門外傳來緊湊的腳步聲。隔著數道院落的高牆,他依然能清晰地辨識出緊閉鐵門開啟時的轟然巨響,以及從大門灌入院子的風中所夾雜的獨特氣味。

“草藥味?焦味?”

這風幾乎有些溫熱,混合著草木熏香的味道,無孔不入般滲入門縫、牆簷,嫋嫋四散。由於隔得遠,阮欞久聞著並不覺得嗆人。而原本厚重的毒霧,似乎因這風被吹淡了一些。

阮欞久望向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追上來了?”

這氣味,大約是有人點了大量的火把,熏著艾草之類的草木而來。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火把和艾草一定是張世歌出的餿主意。

無壽閣的蠱蟲傳得神秘,都說這些肉眼難辨的小小蟲豸能啖肉削骨,侵腦蝕魂,可怖的很。

傳聞多有誇大的成分,卻也不完全是捏造的。

蠱蟲的毒性與作用為真,隻不過無壽閣中人驅蠱仍要受頗多限製,且蠱蟲隻有在接觸目標後,方能有用武之地。接觸,無論是通過點墨刺入肌膚,還是化霧散在空氣裏,都算。

因此揮動艾草和火把,確實能驅趕一部分羸弱的蠱蟲,比抬袖揮驅趕效果也就好上那麽一丁點。

況且,這裏可沒有羸弱蠱蟲。

張世歌也不需要靠其他外物驅散蠱蟲。

阮欞久:“虧他想得出這樣的障眼法。”

張世歌曾從老閣主處取得一枚骨佩,時刻佩戴在身,於無壽閣的毒陣皆可行動自如。哪怕他與閣眾爭鬥,會敗,會死,但也絕不會受製於他人散布蠱毒。

唯有一個例外。

阮欞久環顧四周,目光捕捉玩得不亦樂乎的十文,見他一個池子一個池子的往裏丟人。每次水花濺得高了就喜,低了就悲,手舞足蹈時喜時悲,好不熱鬧。

阮欞久瞧這一眼的功夫,十文已經又換了個人往池子裏扔,邊扔還指著先前被他扔出去的人說:“他濺得這~~~麽高,你呢你呢?”

“……”

阮欞久默默看了一會兒,見十文玩耍間周身纏繞蟲霧漸盛,估摸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周榷蒙放出來的蠱蟲,就該被十文養的徹底取代了。

這就不妙了。

張世歌的骨佩唯一的例外,就是無壽閣的閣主。它擋不下無壽閣閣主血喂養出來的蠱蟲。

自然也解不了相應的毒。

“麻煩。”

索性十文養的蟲,隨它們的主人,天不怕地不怕,隻怕一物。

阮欞久看著池中自己的倒影,等了一會不見周榷蒙冒頭,轉身向大門走去。

……

張世歌納悶:“怎麽回事?”

骨佩突然不靈了?

一行人身處鑄劍坊外院的名劍台。

名劍台是鑄劍的龍師傅用來陳列兵器的場所,成回字形布置,裏圈設劍台安放奪目惹眼的名劍,外圈設雕花石壁懸掛十八般武器,可謂天下兵器應有盡有。

此時,名劍台中央高台上的等閑劍已失,眾人待毒霧散開些,舉著火把走上前查看。沒瞧出什麽端倪,卻驚覺回字兩圈原本擺放的好好的兵器微微震顫,連被火把與草木香逼退的黑霧也突然褪去又再度改頭換麵似的席卷而來。

新聚集的黑霧比之前的更深,更成,幾乎墜在地上,如活物一般向眾人靠攏。

有人手一哆嗦,把火把掉在了地上。

“是火不夠大嗎?”

“不能再大了,都燒著手了!”

“是不是你扇艾草的力道不夠大,使點勁兒把味道散出去?”

“艾草的味道還不夠嗆鼻?我的狗都快給熏暈了”

嚴兄弟所言非虛,他帶來的三條狗此刻正半死不活的趴在主人周圍,吐著舌頭,顯然被熏得夠嗆。

“那你說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覺得毒霧又回來了?還比先前更厲害了?”

“張兄,你的法子真的有效?”

張世歌正慌,就聽吱嘎一聲,有人從裏側推開門,從毒霧中走來。

但凡他走過的地方,蟲霧隨之扭曲,仿佛避之不及似乎繞著道散開。

“什麽人?”

有人警惕。

“是剛才跑走——呸,剛才帶路的那個小兄弟?”

張世歌這下不慌了,喜道:“我師兄來幫我……們……了?”

話沒說完就泄了氣。

因為他看見阮欞久目中無人繞過驚慌失措的人群,徑自走向唐少棠,還隨後替人趕走一片被熏暈了頭不知好歹的蠱蟲。

張世歌:“……”

重色輕屬下!

見阮欞久不像有受傷的樣子,唐少棠問:“怎麽回頭了?前麵出了狀況?”

阮欞久說:“沒什麽狀況,知道你們來了就過來了。”想了想,又補充說:“來接你。”

唐少棠眼睫微顫,長長的睫毛垂下又翹起,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人。

嚐到了甜頭,先前對方離開時心裏古怪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阮欞久:“過來點。”他拽了下唐少棠的手臂,離得近些。

果然,毒霧隨之盡散。無蟲敢靠近分毫。

被所有人圍觀了一會兒,還保留了些許同情心的唐少棠問:“毒霧有辦法散去嗎?”

由於二人站得近,唐少棠說話時,呼吸就不偏不倚落在阮欞久的耳側,弄得人耳根癢癢的。

也不知是臉癢,還是心癢。

阮欞久:“……?”

恍惚間他仿佛憶起:以前,好似也有過這麽近的距離,也聽見過近在咫尺的呼吸與心跳。是我落水那回?

阮欞久瞳孔微張,詫異地抿了抿嘴,耳根一紅,猛地扭頭問:“你是不是——?”

有人大呼:“我不能呼吸了!”

有人小叫:“那毒蟲似乎不敢過來!”

“這裏沒有蟲子,這裏安全,大家快靠過來!”

也不知是哪個起的頭,人群聞聲圍攏過來。起初還是保持著禮貌的距離,離了至少有兩步遠。

後來為盡可能遠離毒蟲,兩步慢慢地縮短成了一步,半步……最後是恨不得貼阮欞久身上。

“哎喲,誰戳我。”

“誒?我好像被什麽擋住了?”

一柄露了一截劍刃的劍鞘半威脅似的橫在阮欞久身側,替他攔著,旁人分毫不得近身。

持劍的唐少棠麵無表情,目光不曾在任何人臉上停留,仿佛抬劍鞘的不是他的手,不願讓人靠近的人也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阮欞久:“……”

唐少棠等了半晌,不見阮欞久把話說完,便扭頭問:“你說?”

他這一扭頭,好幾雙眼睛都跟著轉了過來,齊刷刷地看向阮欞久。

阮欞久在數目注視下,沒了說話的心思,悶悶道:“我沒說。”

這他娘的叫人還怎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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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胡言亂語小劇場:

唐:你說?

阮:我沒說!

我不問了,我就當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