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棺材鋪的掌櫃約莫是喊累了,索性趴在棺材板上錘起了棺材蓋,試圖吸引二人的注意力。阿九壓根兒就不搭理他,自顧自繞著鋪子溜達。唐少棠遲疑片刻後,向他走來。
掌櫃:“行行好?把解藥給小的吧,您二位想問啥,一切好說啊。”
掌櫃這副模樣,倒讓唐少棠想起了傅義博,他向掌櫃的形容了傅義博的長相,問他近日可有見過。
掌櫃不敢怠慢,他一五一十向唐少棠交代了傅義博前來買棺的經過,末了不忘強調自己的無辜。
“兩位爺,小的做生意一向本本分分,其他的是真不知啊。”
就在此時,一聲清脆的少年音遠遠地傳來,狠狠地打了掌櫃的臉。
“你個老狐狸,平時狐假虎威的事情沒少做,還說不知!”
未幾,眾人眼前就冒出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生得五官端正,皮膚曬得有些黑。
掌櫃直起身,露出欺軟怕硬的本色:“你個臭小鬼怎麽又來搗亂了?”
少年:“我不是來搗亂的,我是來買棺材的!”
掌櫃趕蒼蠅似的連連擺手:“去去去,沒錢的窮崽子瞎湊什麽熱鬧。”
少年睜大了眼,怒道:“你這裏一個最普通的柏木棺材也叫價百兩,鎮上百姓都買不起,你還——”
掌櫃揮手打斷:“少廢話,沒看見老子正忙著嗎,板子沒吃夠是吧?”他隨手抄起一條木板,朝著少年的嘴呼去。
阿九和唐少棠同時目光一凜,正要出手,卻見那少年翻身一個跟鬥,輕鬆躲過。
少年:“呸呸呸,你就知道仗著無壽閣的名頭在人前耍威風。你以前打我幾次,現在我就打還回去幾次,看看無壽閣管不管你!”
阿九打著嗬欠,百無聊賴地瞧著二人追打。
少年人明顯武功底子不踏實,招式出的一板一眼,卻沒有什麽章法。
隻是,有點眼熟……
阿九單手撐起一個翻身,越過擋路的棺材,落在唐少棠身側,自來熟地問:“小變態,他使的什麽功夫,你見過沒?”
唐少棠:“……”
唐少棠眼尾掃了阿九一眼,沒有作聲。
阿九不識趣地用手肘拱了拱他的腰,催促道:“問你呢。”
唐少棠蹙眉往旁邊平移了一步,躲開阿九新一輪的肘擊,說:“無壽閣。”
阿九:“???你看錯了吧?”
無壽閣的功夫,他身為閣主還能認不出?
唐少棠:“……”
唐少棠從小到大自認沒有別的長處,但武學天賦可不是假的,旁人瞧不出的招式與破綻,在他眼裏常常再明顯不過。
“起式相似,收尾也像。當是初學。”
他這麽說著,轉頭看向阿九,突然問:“你……一點都不認得?”
阿九靠在棺材旁,漫不經心地反問:“我為什麽要認得?”
唐少棠神色淡淡,平靜地直視前方。就見掌櫃和少年人追追打打,一路叮叮咚咚磕磕碰碰,鬧得雞飛狗跳,還揚了一地的塵土。
唐少棠盯著眼前塵土飛揚的畫麵微微出神,沉默須臾,終是回答了阿九:“因為你的身法也有些相似之處。”
阿九猛然回頭,打量起唐少棠的側臉,卻遲遲沒有從中看出任何惡意的端倪。
唐少棠不通人情、不曉事故,但他懂武功,也熟悉殺人的技法。連日與無壽閣中人的多次交手,已經為他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足以讓他憑借自身的悟性,揣摩出無壽閣武功中某些固定的套路。
如果阿九今日起得早,便能親見唐少棠在晨光中練劍,也能更早的發現,唐少棠所練劍招不是霓裳樓的武功,而是在回憶並模仿無壽閣的一招一式。
阿九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唐少棠的神態,托詞信口拈來:“我要是說,我是偷了無壽閣的秘籍才被人追殺,所以也會無壽閣的武功,你信不信?”
唐少棠眼眸微動,低頭盯著自己的傷腿,不知在想什麽。
阿九見唐少棠陷入發呆,抬肘又要推人:“喂。”
這次阿九使得力氣很大,大約還帶了內力,催促中夾雜著些許威脅意味。唐少棠被他拱得左右搖了搖,方才回頭看他,道:“很合理。”
沒說信與不信。
阿九卻不依不饒:“所以,你信麽?”
唐少棠偏頭沉思片刻,道:“我信不信沒有區別。”
他是奉命行事的殺手,他如今身上隻背負了一個任務——殺無壽閣的閣主。無論阿九與無壽閣有何種糾葛,都不會改變他此行的目的。
嬋姨自小就告訴他,說他身為霓裳樓中唯一一個除武功以外一無是處之人,若還想有立足之地,就隻需聽命,不必多思多慮。任何無意義的情與思都是幹擾,隻會折損他僅有的價值。
這麽多年過去,唐少棠不認為自己真正達到了嬋姨的要求。但此時此刻,這個要求卻提供了一項顯而易見的便利,避免了他不願麵對的麻煩。
阿九所言是真是假都無妨,他可以救,也可以放。
隻要對方不是無壽閣閣主,就不是他的任務目標。
阿九:“……”
顯然,阿九並不滿意唐少棠的回答。
唐少棠覺得信不信不重要,他卻覺得很重要。
他堂堂無壽閣閣主,心血**學著霓裳樓的套路親自用上了反向美人計忽悠人,哪能這麽快就露餡?
若是失敗了,豈不是要被其他長老暗地裏恥笑一整年?
對愛麵子的阮閣主來說,被暗殺可以,被恥笑不行。他得盡快想個法子自圓其說。
在想出良策之前,他打算先散散心壓壓驚。
阿九一個晃身掠出,橫插入正在追打的一老一少中間。蹲身掃腿絆倒一個老的,又抬手拎起一個小的。對著少年,他不情不願地擠出一個看似溫和卻效果滲人的笑容,問:“小鬼,你師父是誰?”
少年人渾身一顫,僵硬地板著臉不吭聲,臉上是赤果果的警惕。
阿九並不惱,目光犀利地在少年臉上細細端詳。
經唐少棠的提醒,阮閣主終於恍然這少年的武功路數究竟為何似曾相識。他不是像別人,而是像極了三年前的自己。
既然像自己,那麽……
阿九將人拎到麵前,前前後後仔細瞧了瞧,終於在少年耳後找到了點墨的痕跡。
少年耳後根有一顆淺淺的黑痣,由於皮膚被曬得偏黑,一個小小的黑點並不醒目,很難被人察覺。
阿九食指輕輕一點,少年耳後的黑痣便淡了下去。手中的少年卻掙紮得更為激烈:“快放手,你要幹什麽?”
阿九勉強維持了和顏悅色的笑容,重複了一遍問題:“問你話呢,你師父是誰?”
少年卻不理情:“我憑什麽要告訴你我師父是誰!”
許是兒時帶十文之類的熊孩子帶習慣了,阮閣主以超乎尋常的耐心與和善態度回了話。
“就憑我能幫你買到你想買的東西。”
少年瞪大了眼睛,還沒搞明白阿九的言下之意,就見他丟了兩錠銀子在掌櫃跟前,說:“他要買什麽,我替他買了。”
掌櫃匆匆收了銀子,搓了搓手,抬頭支支吾吾道:“這銀子好像……不太……”
“夠”字尚未出口,又丟了一顆山楂砸向掌櫃的腦袋。
掌櫃哎喲一聲,心中暗罵人祖宗十八代的詞語還沒組織完善,就聽阿九冷聲道:
“這是解藥。”
掌櫃愣神了好一會兒,如蒙大赦的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山楂,擦拭幹淨,喜笑顏開:“夠了夠了!三位隨便挑,隨便挑!”
阿九將少年人放下,朝他揚了揚下巴,仿佛在炫耀:看吧,還是我給你搞定了吧。
少年人撇了撇嘴,眼中的警惕並未完全褪去。
阿九好言相勸:“既然目的相同,不如我們同行,也好互相照應?”
他說互相照應不過是客氣客氣罷了,畢竟阮閣主難道還需要一個小孩子照應?
誰知少年突然安靜了半晌,竟也不見外,認認真真地點頭應下了。
“我看你們是外鄉人,確實什麽都不懂,我就免為其難和你們一起。”
少年人機靈的很,從瞧見二人質問掌櫃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這兩個外鄉人和他一樣,是想通過定棺木聯係上無壽閣的人做交易。
他學藝不精,師父又不方便露麵,要報仇就隻能找更厲害的人,就比如他從小聽說的無壽閣。要找無壽閣的人,若路上能多兩個幫手也不錯,起碼不會被掌櫃這種人欺負。
阿九:“……”
初生牛犢不怕虎,阿九為少年人的勇敢無畏盲目自信所震撼。
少年指著自己的胸脯,自我介紹:“我叫範驍,驍勇善戰的驍。你們呢?”
阿九歎了口氣:“阿九。”
範驍沒大沒小地追問:“誰問你小名了,你大名呢?”
阿九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他計較:“沒。”
問什麽大名小名,你看看人家唐少棠多識趣,跟了我好幾天了他問過嗎?
範驍非但不如唐少棠識趣,還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怎麽會沒有,你家裏人沒讀過書?沒上過學堂的嗎?”
阿九的耐心終於耗盡:“……都告訴你叫阿九了,還囉嗦什麽,你怎麽不去問問他叫什麽?”
範驍這才注意到了站在遠處獨自美麗的唐少棠,正待發問,話未及出口,就被他自己給堵了回去。
他突然興奮地跳起來,指著唐少棠的臉大喊。
“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個什麽那個什麽……對,問名客!”
聞言,唐少棠神色變得微妙,不易察覺地輕聲歎息。
誰年少無知的時候沒有一兩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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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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