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欞久在心裏默默念著如果再有相見之日,無論是何等情景,他至少得學會管住自己的嘴,別盡說些多餘的難聽話。

阮閣主的難得反省,立見奇效。

“你追丟了?”

阮欞久:“!”

他風中淩亂地回過頭,雙眸剛一掃過來人的臉,立刻在心中暗罵老天捉弄:我說再有相見之日,可沒說是立刻馬上啊?

唐少棠自夜色中走來,在距離阮欞久三尺開外的地方止步,神色淡淡地望了過來。

被他這麽一望,阮欞久腦海裏的疑問當即就轉了好幾個彎,將自己“好好說話”的打算忘到

了九霄雲外,開口就問出一句多餘的話。

阮欞久:“你真的想要骨佩?”

等都不願意等,心急火燎地追上來討?

唐少棠:“?”

他這是……反悔了?

阮欞久:“我的骨佩?”

我的骨,我的命。

“……”

唐少棠見過人反悔,卻沒見識過不足一刻便反悔的厚顏無恥。

阮欞久又問:“你知道骨佩怎麽做的?”

抽筋扒皮這麽恨我?

唐少棠被他毫無道理的出爾反爾震驚了,大約小雞肚腸也能傳染,他有樣學樣也沒好氣地答:“我不知道,不如阮閣主親自告訴我?”

無壽閣的秘密,他如何知道?

阮欞久瞳孔微睜,又問:“你不知道?”說話間,臉上掛著的是難掩的喜色。

不得唐少棠開口,阮欞久得意道:“原來你不知道啊~”

得,不知道甚好。

看來張世歌雖然多話,也不至於蠢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唐少棠:“……”

阮欞久的轉念與追問,在他自己看來合情合理有跡可循,但身為聽眾的唐少棠卻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此番對話後,阮欞久成功把先前爽快承諾贈骨佩之舉給唐少棠帶來的感動揚得煙消雲散。

唐少棠不想再繼續這般無謂的對話,正要抽身離去,卻見阮欞久微微偏過頭,笑逐顏開。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出細細淺淺的柔光,他站在柔和的光暈中笑得天真無邪,眼角眉梢洋溢的是真心的歡喜,雀躍之情一點一點落在眸底一片星河燦爛裏,璀璨生輝。

唐少棠一怔,眼前的阮欞久與記憶中湖光螢火下回眸的阿九重疊在一起,他隻覺呼吸微頓,腳步沉重,卻始終沒能移開目光。

哪怕他曾經多麽不願意承認,他仍再度意識到阮欞久和阿九是真真正正的同一個人。

他的脾性,他的一言一行,都不是刻意偽裝下的幻影。

他們從來都是一個人。

是他無法不在意的人。

冷月清光下,阮欞久的笑容漸漸褪去,略有血色的麵容忽而變得蒼白如紙,如覆了一層寒霜。

“唔。”

阮欞久毫無血色的臉上眉頭驀地蹙緊,唯有眼尾淚痣殷紅刺目得仿佛能隨時滴出血來。他向後趔趄著退了一步,兩步,腳下驀地失力,身子後仰著直直墜下,整個人瞬間沒入冰冷的江水。

“!!!”

噗通一聲,又一聲。

江邊的兩個人都沒了蹤跡。

江水滔滔,波光粼粼的水麵之上,倒映出冷月霜華,燈火昏黃。江麵之下,寒凍如跗骨之蛆絲絲縷縷糾纏,逐漸扼住阮欞久的咽喉。

意識渙散間,他隻覺下落之勢稍緩,隨後便有一股溫熱的氣息撥開江水森寒,順著唇齒渡了進來。

……

“咳咳。”

江邊,唐少棠將人救上岸後,懷中人全身冰涼氣息微弱,且遲遲未有轉醒之勢,他眉頭緊蹙,幾乎是膽戰心驚地伸手探了探阮欞久的脈。

指腹下傳遞而來的脈搏跳動雖紛亂無常,仍令人安心。

他怎麽了?

脈象為什麽較之比酒那日更亂了?

唐少棠心亂如麻,全部的心思都不知不覺放在了阮欞久身上,以至於並未察覺有人緩緩靠近。

那人停在他身前不遠處,低頭愛憐地觀察了他半晌,方才不急不慢地幽幽開口。

“少棠,你素來不喜水,怎地如此不小心。”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猛然抬頭一看,果真是“嬋姨”。

“師……父?”

輕紗覆麵的“嬋姨”朝他伸手,柔聲道:“過來,隨為師回家。”

“……”

無壽閣,嬋姨,落花意。

家?

他還有家嗎?

霓裳樓,還是他的家嗎?

唐少棠不自覺地將阮欞久護在身側,警惕地望向她,一動不動。

“嬋姨”斂眸打量了他一番,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嗬一口氣,彎下腰,溫聲細語地改口道:“少棠,娘的話,你也不願聽了嗎?”

唐少棠:“!”

……娘?

“師父你……是我娘?”

秋海棠:“少棠,娘知你一直想見見自己的生身父母。隻可惜這些年來,娘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多有苦衷,故而遲遲不能與你相認。如今妨礙已除,娘便親自來接你了。”

她再一次向唐少棠伸出手,問:

“與娘一道回去,可好?”

……

阮欞久承受著蠱毒噬心的苦,渾渾噩噩間想嚐點甜頭。

他在心裏逐一細數自出了無壽閣所品嚐到的甘甜滋味,來自糖葫蘆的,來自棗糕的、酥餅、麻糖、麵糖的,來自某人自製的甜粥的……

每一段零碎的片段裏,都有一人相伴。

故而所有的甜,都與那一個人緊緊捆綁在一起,密不可分。

以至於他產生一種朦朧的錯覺,仿佛隻要唐少棠在身邊,那他就會覺得甜。

但唐少棠豈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半夢半醒時分,他似乎聽到有人與唐少棠交談。

海棠,娘,霓裳樓,回家等等詞語一個一個砸在他耳畔,紮得他頭疼。

然而最為刺耳的,莫過於一句:“跟娘回家。”

回家?

回霓裳樓嗎?

那個被他親手摧毀了的地方?

跟誰回家?

娘?

唐少棠的娘?

應該已死的海棠?

不可能。

連蓑衣翁都深信海棠已死,她要如何瞞過天下人,好端端活到今天?

她又是如何在叛出霓裳樓之後,躲過如此龐大的殺手組織的追殺?

唐少棠已經被霓裳樓控製多年,如今重獲自由,應該留在像北望派那般傻裏傻氣卻輕鬆愉快的地方,而不是重回泥潭。

否則自己何必千方百計將人氣走?

阮欞久想出聲阻止,卻發現自己仿佛仍困在夢中,既發不出聲音,也一動不能動。

是夢?

那就好辦了。

是夢。

他就能暢所欲言。

他想說:

不要跟她走,留在我身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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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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