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歌拽緊錢袋子咬牙答應了買,楊沐廷很滿意,立刻動身上街去置辦所需器物與藥材。囊中羞澀的張世歌強顏歡笑著隨楊沐廷從街頭逛到巷尾,未幾,雙手就已經提了滿滿兩麻袋的雜貨。
楊沐廷又拎了一籮筐藥材踏出藥鋪大門的時候,正撞上候著的張世歌那張欲哭無淚的臉,仍然沉醉在采買快樂中的楊沐廷不為所動,說:“需要的藥材差不多了,就剩器具了。”
此時張世歌兜裏已經不剩幾文錢,聞言,臉色一耷拉,就差把心裏埋藏已久的“買不起”三個大字哭出了聲。
許是張世歌心中的哀泣終於得了老天的垂憐,順手替他點醒了始終默默跟隨一言不發的唐少棠。就見唐少棠抬眉看向楊沐廷身後的藥鋪,開口解圍道:“你要的器具,藥鋪有嗎?”
楊沐廷點點頭:“應當有吧。”
並不是什麽罕見的器物,尋常藥鋪應當常備著些。
唐少棠又問:“可否向掌櫃借來一用?”
聞言,楊沐廷尚未答話,張世歌已經“哎呀”一聲拍著腦門搶先一步衝進藥鋪。等他再度踏出藥鋪的時候,臉上是如蒙大赦般的輕鬆。他拍著胸脯朝楊沐廷保證:“我和掌櫃的都說好了,楊大夫您要借什麽,開口說就是了。”
他糊塗啊,用一回的物什罷了,明明可以花點小錢租借,何須買全,這麽簡單的辦法自己怎麽一開始沒想到呢?
張世歌來回瞅了瞅同行的二人,把自己的一時糊塗歸結於同伴太過穩重太過正常以至於自己發揮失了常。如果將他的同伴換作閣主或是十文,甭管他們是否付諸行動,這之間的對話都應該是這樣的。
自己可憐巴巴稟報:閣主,我們沒銀子了!
阮閣主霸道回應:銀子?搶不就行了嗎?
十文真誠詢問:你不會搶嗎?
接著就該輪到他張世歌順水推舟尋個不怎麽野蠻粗暴的折中方案——借。
張世歌的思緒尚在遊離,楊大夫已徑直進了藥鋪挑東西,連站得最遠的唐少棠也徐徐走向藥鋪,路過張世歌身旁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張世歌:“……”
許是經常揣測閣主的意思,久而久之養成了張世歌胡思亂想的好習慣,他莫名覺得唐少棠這一瞥頗有深意,極有可能是在懷疑他借故拖延時間。
故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自家閣主十分看重的唐少棠解釋解釋清楚。
“你聽我說……”
於是他招手請唐少棠去了藥鋪後堆存貨物的無人角落,滔滔不絕地向對方**了複雜的心路曆程。
他想說的是,這個借字並非全然不曾閃過自己的腦海,然而比起的借物,他最先想到的是借錢。不為別的,隻因無壽閣曾經最大的金主,最常光顧的老東家,老雇主何永季就住在城裏,一提起撈錢,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位何老爺。
隻可惜,這何老爺又是一位斷交已久的老東家。
說起斷交的緣由,該怪隻能怪到新閣主阮欞久一個人頭上。
三年前阮欞久接手無壽閣,各方老雇主問詢賀喜的帖子與厚禮隨著寄往無壽閣的暗殺名單紛遝而至。阮閣主可好,禮物金銀是照單全收,事情是一件不辦。如此行徑,非是一回兩回,而是回回如此。很快,他光收錢不辦事的囂張態度就惹怒了一眾雇主。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無壽閣成為了眾矢之的,江湖上有人不吝千金,隻為懸賞這位外貌性別皆不明的年輕閣主的項上人頭。
人都說新任閣主這是瘋了在作大死,好好的買賣不做,非把自己乃至整個無壽閣架在火上烤。無壽閣堂堂一個刺客組織,每天遭遇來自老東家的報複竟比自己主動發起暗殺還要多上十倍。
當時那群暴怒的老東家中,反應最不尋常的是何季永。他非但沒有與無壽閣斷交,對新閣主屢次三番的無視更是諸多忍讓,絲毫不見動怒。每到逢年過節依舊時不時送禮送銀子,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張世歌誠懇道:“所以我真不是故意拖延時間,就是一下子沒想起能找何老爺以外的人去借。”
他點到即止,隻提了何家與無壽閣這層合作關係,沒再提旁人。依他看,唐少棠人既然被閣主親自帶到了何家,那無壽閣與何季永的這層關係無異於已經暴露,他說與不說都沒差。
而其餘的事,他想說與唐少棠聽的還有許多,尤其是有必要讓唐少棠多了解一下他們閣主的人品和經曆。至少得讓唐少棠明白,阮欞久除了是個滅了霓裳樓的仇人以外,還是個……不錯的人?
例如自己當初被閣主派去北望派,他曾以為是閣主嫌棄他無能無用,隨意丟棄,今日方知不然。一大早閣主親臨客棧,語氣不善卻內容溫和地吩咐他領唐少棠回北望派照看時,他想通了。阮欞久當年的驅趕,不是流放,是保護。哪怕記不得他是誰,或許僅憑一兩分的眼熟與懷念,阮欞久就決定把他推離紛爭,送往偏僻卻安寧的北望派。
張世歌東拉西扯地說了許多,不忘向唐少棠解釋飯桌上誤會。
“師父喝多了就後悔當年沒能救回他小師弟的事情不是一兩天了,師兄也說了,整個北望派都知道,何況師父說的事並非武林秘辛,你若是找其他江湖老前輩們打聽,想必就會相信我們所言非虛。”
他希望阮欞久出自善意的行為,不會招來對方不必要的誤會。即便這誤會可能正是阮欞久的本意,是他故意為之的疏遠。
從阮欞久當年送出暮天紅的那一刻起,張世歌就篤定,如果一切按照阮欞久的心意走下去,最後的結局對別人來說是好是壞或許說不準,但對阮欞久自己而言,一定不會是個好結局。
唐少棠:“……”
正如張世歌所說,連青山所言是真是假,他隻要隨便找幾位經曆或聽聞過當年事的江湖老前輩一問便知。
所以,阮欞久明知北望派是自己父親的師門,才引自己到這裏?
是深謀遠慮,早就料到自己會從北望派口中得知父母雙亡的真相,從而與霓裳樓生出嫌隙。還是……隻是想送自己回家?
若是前者,該是多麽深沉可怖的心機。
若是後者……到底算什麽?
毀了我一個家,再賠我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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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最遲這周會見麵的。
今天都周四了,我要加把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