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已過,常人一日三餐或許都已經吃了兩,阮欞久卻還在趙府逗留。他吹了半日的冷風,百無聊賴地旁觀趙府上下忙忙碌碌地擺桌子吃酒,並未發現趙佑運的蹤跡或是其他異常。

趙府的宴席瞧著像是家宴,府裏的下人忙來忙去隻在府中打轉,不開大門不迎客,僅僅往來於屋裏屋外拎水端盤著走動。阮欞久在無壽閣沒有見過這樣的熱鬧,也沒見過如此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食。他想起今早隻吃了一口的酒釀餅,莫名覺得惋惜。世間諸般美味,他就是橫趕豎趕,怕是也來不及吃個遍了。

他於是把注意力從院子裏的人移至人手上的吃食。瞅了一會兒,茅塞頓開。

兩個相鄰的院落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來來回回穿梭,手上總是托著個瓜果點心的拚盤端進端出。阮欞久原先未放在心上,故而也覺不出這般來回忙碌有何不妥。可眼下卻盯上了了盤中的點心。

幾個來回過去,盤子裏的點心種類不變,數量卻是一次比一次少,尤其是蜜餞,從滿滿占據一巴掌大塊地兒,到最後隻剩下零星幾片稀稀落落點綴在盤沿。再一看這小丫鬟鼓囊的腮幫子,一切便不言自明。她這是想憑借變著花樣擺盤來掩蓋自己饞嘴偷吃之舉。

別說,這小丫頭擺盤花足了心思,若不是刻意去瞧,還真瞧不出其中的不尋常。

一個小丫鬟,鬥膽偷吃主子的點心無人發覺,此其一怪。

她來來回回端來端去的瓜果點心竟然一直是同一盤,此其二怪。哪有人準備宴席隻命人端個盤子來回走,就是不肯擺上桌的?

阮欞久搖了搖頭,旋身如一片落葉翻飛而下,點足著地片刻,轉身又回了樹幹——手上多了個人。

偷吃的小丫鬟:“???”

阮欞久身量比丫鬟高出許多,見她搖搖欲墜,他不得不蹲身抬手揪住她的後衣襟支撐平衡。

小丫鬟就這麽突然腳下一飄,毫無預兆地上了樹,心下十分茫然。她盯著距離自己數丈之遠的地麵嚇得失手掉了個塞到嘴邊的蜜餞,呆呆地想:這麽高,摔下去是要變成爛泥的呀。

有人在她耳邊笑說:“放心,摔不著你。”

聞言,她終於顫顫巍巍地扭過頭,望向罪魁禍首。

阮欞久以手抵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問你些事兒。”他下巴點了點院落,補充道:“問完了就送你下去。”

小丫鬟玉兒眼角偷偷瞄了瞄空落落的腳底,驚得心肝撲通撲通直跳,忙不迭點頭。

阮欞久起初問得隨意,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家長裏短,諸如趙府老爺姓誰名甚,趙家小姐所嫁何人,趙府家業田地幾許,趙家往來的親友有哪些。

這些問題中,有的玉兒答得上來,如老爺小姐的姓名和嫁娶;有的問題她答不上來,如家業田地與親友往來,她除了模模糊糊地說田地很多很多,家業很大很大,往來的親朋好友也很多還很厲害,也說不出更多的了。

這些問題在誰看來都太普通,隨便拉一個路人說不定都比她這個不識字的小丫鬟知道的還多。她答得戰戰兢兢的,生怕對方失望之餘一怒之下給丟了下去。

然而等她答完,對方卻並沒有嫌棄她知之甚少,而是邊聽邊點頭,鼓勵她繼續說。玉兒頓了頓,詫異地偏過頭,偷偷瞄向身側俊俏的男子,眼裏少了分畏懼,多了分好奇。她見對方模樣生得極好,性子也似乎良善溫和,這問東問去的也沒問出個緊要事兒,想來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便逐漸壯了膽子,不似先前的驚慌。

阮欞久從盤子裏取了一顆蜜餞遞給她,問:“府上近日可來了什麽人,又走了什麽人?”

玉兒:“!”

這個問題她會答!

她打開話匣,將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如實相告。

她是趙府買來的最下等的奴仆,平日隻在灶房添柴燒火,做個粗笨的活計。老爺夫人,少爺小姐這些貴人的屋子她不曾去過,連他們所在的院子也隻遠遠瞧過幾眼,因此若要問他趙府可有變故,她一無所知。

但她畢竟在趙府長大,趙府上等下等的許多仆役,她都見過。所以阮欞久問她“府上近日可來了什麽人,又走了什麽人?”她有很多話要說。

玉兒:“好多人走了,又新來了好多人,他們幹活還不如我麻利呢。”

府上與她同輩的大都還在,但比她年長些,有本事的人,幾乎都走了。說走了,其實玉兒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走了,她隻知道好些人,尤其是好些老人,老管家,老嬤嬤都許久見不著人了。趙管家也不在,府裏再不如往日井井有條。

教導她的嬤嬤也走了,新來的是個年輕的姑姑,不怎麽管教她們,隻讓她們自己找活幹,或是像今天這樣來來回回端盤子,張燈結彩地過節,隨時準備招待客人。客人從未出現,姑姑卻不準她們停下,隻吩咐她們必須來回忙活。

忙得沒頭沒腦,但玉兒心裏是高興的。新來的姑姑不如老嬤嬤懂規矩,不會挑剔她走路太慢姿勢太粗俗,也不會指責她衣服洗得不幹淨,床褥疊的不妥帖。新來的姑姑幾乎什麽也不懂,也不管,隻交代她們自己忙。這才給了她偷吃的膽子。

阮欞久又問:“新來的姑姑就讓你來回端盤子?”

玉兒紅著臉搖了搖頭,小聲說:“不是的,姑姑讓我上菜上水果,每次自然是要端不一樣的進屋擺上桌……可是……”

明知屋裏沒客人,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端吃的進去?

走這麽些路,去時要端著無人享用的美食,回時又要兩手空空地回,多不劃算。

好不容易逮到無人看管的機會,她就想著偷一回懶,端個盛滿自己最喜歡的蜜餞的盤子邊走邊吃。

反正端什麽菜都是端,隻要她奉命來回端盤,端的是不是同一個盤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誰能瞧出不對勁來呢?

阮欞久望了望院落裏其餘奔忙的身影,突然問:“管家走了,那老爺夫人也走了?見不著人?”

這滿院的忙碌,原是在做戲給人看呢。

若不是出了一個偷吃的小丫頭,讓他瞧出了這場來來回回的瞎忙活,恐怕還得看著他們演上許久。

可惜啊,再縝密的謀劃,也做不到麵麵俱到。即便執棋人無錯漏,也難以保證底下的人完全按章辦事,不露馬腳。

玉兒搖頭道:“老爺夫人平時不來我做活的地兒,平時就不怎麽見。”

她幹的是粗活,洗衣生火,平時灰頭土臉,何來極機會見老爺夫人?

換做以前,哪裏輪得到她端盤子去宴賓待客的前院?

阮欞久思忖片刻,問:“趙管家的兒子趙佑運,你可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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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好像在唱歌我是沒想到的哈哈哈。

我沒臉嘮嗑了,繼續抓緊碼字,明天繼續更。

感謝追更,長假會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