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午上課時間,還在學校裏步行的學生越來越少。

偶爾出現幾個也是快步趕路,像樂言和鄧雪峰這樣一百米走半小時的少之又少。

鄧雪峰一邊走一邊看樂言手機裏的視頻。

當最後一個視頻播放結束後,樂言既興奮又緊張的問:

“怎麽樣?”

感覺今天鄧老師心情不錯,沒有對他冷嘲熱諷,也沒提要把他趕出師門的事,於是樂言大膽的把手機裏錄下來的所有表演鏡頭都給他放了一遍。

這一個月離開學校樂言心理壓力也挺大的,總怕別的同學在進步,自己落下。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得到鄧雪峰的點評和指導。

鄧雪峰不但沒拒絕,還看的挺認真。

但除了偶爾放大或縮小鏡頭外,他全程什麽都沒說。

現在最後一個也看完了,您可以說點什麽了吧?

鄧雪峰把手機還給樂言,雙手再次背到身後:

“大問題沒有,但有些細節做的不行。”

樂言停下腳步。

“眼神處理的不夠好。”鄧雪峰也在樂言的身邊停下,“尤其是當你說台詞的時候,你的眼睛看的總是別的地方,你應該堅定的看著你的對手。”

樂言拿起手機回看鏡頭。

他發現確實很多念台詞的鏡頭,他的眼睛看著地下或者莫名的方位。

這個問題在和耿心遙對戲時不明顯,因為是感情戲所以他會看著耿心遙的眼睛。

但這個問題在和其他演員搭戲時就很明顯了。

“心理邏輯和表情、肢體語言要做到統一,眼神也是一樣。”鄧雪峰指著自己的眼睛說,“甚至眼睛有的時候比表情更加能傳遞情感和信息。”

樂言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蘑菇屋》蘇天和項涵到訪的那期,黃老師給他做表演指導時,特別在意眼神戲的細節。

後來上了大學,鄧雪峰剛開始給他們上‘眼神的情緒表達’課後不久,他就請假去了劇組,關於眼神的學習是自學的。

鄧雪峰繼續對樂言說:

“眼神的作用不隻是表達喜怒哀樂這麽簡單,我堅定的看著你,那麽我說的所有的話是自信且真實的,但我眼神閃閃躲躲說明我有可能在說謊,眼睛還可以外放內心的力量。”

說這些的時候,鄧雪峰一直在做眼神的示範,他時而目光如炬,時而眼神飄忽:

“你現在拍的這個電視劇是兩個男生同時喜歡一個女生,當你們三人同框時,你的眼神如果做的漂亮,即使沒有台詞沒有表情,觀眾也能看出來你的愛是更濃烈的,就是這麽個道理。”

樂言猛猛點頭:

“我明白了,還有其他不對的地方嗎?”

鄧雪峰剛開口說了一個‘你’字,突然停下來。

他頓了幾秒,邁步向教學樓的方向走。

樂言跟在他身後:

“鄧老師?”

“這些東西我都在課上講過,我不想說第二遍。”鄧雪峰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樂言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您再跟我說說唄,我回來一趟不容易”

鄧雪峰突然一個急刹,冷聲對樂言說:

“你可以不回來啊,機會更重要。”

樂言愣在當場。

這人怎麽這麽小心眼啊

這句話還記著呢?

鄧雪峰看了樂言兩眼,轉身繼續向前走。

樂言這次沒有追上去。

鄧雪峰這個倔脾氣上來還是躲著點為妙,而且他要趕緊回劇組了。

“我先走了鄧老師!”樂言喊了一嗓子,朝著和鄧雪峰相反的方向跑。

鄧雪峰的腳步一頓。

走了?

他不敢置信的扭頭,隻看到樂言一個遠遠的背影。

好好好!

樂言,你可真是好哇!!

今天對表演係二班來說是黑暗的一天。

已經和‘慈祥’逐漸沾邊的鄧雪峰,今天再次在班裏發飆了。

但學生們也沒有犯什麽大錯誤,隻是正常的教學過程中表現不好,幾乎每個人都挨了鄧雪峰一頓嚴厲的批評。

這個消息不過一個課間的功夫就傳到了一班。

“老鄧在二班發了好大的脾氣,下節課都小心點。”畢夏拿到消息第一時間通知全班。

有些人正襟危坐,開始為下節課做準備。

有些人對此不屑一顧,甚至還能說風涼話。

“二班確實差點意思,鄧老師不會對咱班也這樣的。”孫思浩出現在畢夏身前。

開學一個學期了,全班都知道了他的秉性。

之前畢夏還能和他好言好語,現在也懶得搭理他。

麵對孫思浩的討好,畢夏直接無視掉,她繞了一個大圈去和汪俊、周子涵匯合。

“都小心點啊。”畢夏和他倆說。

汪俊馬上緊張起來:

“平時我就總被鄧老師說了,今天他大姨夫來了,我要不直接請假吧?”

周子涵推了他一下:

“你瘋了?請假不是更刺激他?你就老實待著吧。”

汪俊皺著眉毛說:

“畢夏演技好,你又是他親兒子,你倆都安全,我不行啊!”

“都閉嘴!閉嘴!老鄧來了。”畢夏用腹語提醒。

可能是由於畢夏提前通知了大家消息,同學們看到鄧雪峰第一眼就感覺他今天氣不太順。

而鄧雪峰也非常配合的一進班就開始挑毛病了。

他站在表演教室門口問:

“道具椅子為什麽放在中間?道具用完要放回原位不知道嗎?誰拿出來的?”

全班同時看向孫思浩。

這椅子是他課間搬出來坐的。

孫思浩一點都不慌,油嘴滑舌的說:

“抱歉鄧老師,我課間用它做無實物練習了,現在拿走。”

孫思浩會想盡一切辦法給老師們留下他是一個刻苦訓練、努力進取的好印象。

之前這招百試百靈,但今天突然就失效了。

“我在問你,道具用完要放回原位這個道理知不知道?我問你用它幹什麽了嗎?”鄧雪峰瞪著眼睛問。

孫思浩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局麵,沒準備台詞,卡殼了.

“這周班裏的所有道具擺放收納都是你負責。”鄧雪峰緩步走進表演教室。

孫思浩痛苦的點了點頭。

有了這個開局基調,一班同學們這節課上的非常小心翼翼。

之前上去做示範是美差事,大家都會向那個同學投去羨慕的目光。

但今天,誰都不想上去做這個示範了。

“畢夏,你來表演一個口是心非的狀態。”

一號受害者畢夏走到最前麵,笑著對空氣說:

“對不起,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走了,我約了別人。”

她做出了很多小動作,一會兒摸衣服,一會兒揪衣擺。

但表演還沒結束,就被鄧雪峰無情的打斷:

“是口是心非!你現在的表現更像是緊張!表演一定要準確!準確是什麽意思?就是這個表演,觀眾看一眼馬上就能知道你要表達的意思,不是模淩兩可,也不是讓他們猜!”

鄧雪峰眼前出現了樂言表演口是心非的畫麵。

胡星滿和林西接待外賓時外麵下了暴雨,為了讓林西不受雨淋,胡星滿口是心非的說自己約了同學打籃球。

無論是他苦中帶笑、強迫讓自己開心的表情,還是用手捶地的小動作設計,都很準確的傳達了什麽是口是心非。

想到樂言鄧雪峰更生氣了,他對畢夏大喝一聲:

“重做!”

一向是一班演技標兵的畢夏,連續做了十幾次才勉強達到了鄧雪峰的要求。她宣布‘口是心非’是她這輩子最討厭的成語了!

半個小時後。

“周子涵,你來表演一個悲傷的眼神。”鄧雪峰繼續點名。

周子涵很嚴謹的問:

“什麽樣子的悲傷?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都可以。”

“那就愛情吧。”周子涵還給自己設定了個情景。

他低頭醞釀了一會兒情緒,頭再抬起時,大家看到他眼睛裏飽含熱淚。

畢夏跟旁邊的汪俊小聲說:

“他可以啊,現在說哭就哭了?”

汪俊小聲嘟囔:

“那當然,老鄧沒少給他開小灶,周子涵現在演技相當不.”

不錯的‘錯’字還沒說出口,鄧雪峰就狠狠打了汪俊的臉。

他劈頭蓋臉的對周子涵喊:

“誰教你的隻有哭出來才是傷心?我教你的?我讓你表演的是傷心的眼神!誰讓你表演哭戲了?!”

這次連孫思浩都相信了,鄧雪峰今天的情緒確實不對勁。

那可是周子涵啊.

鄧雪峰都多久沒有罵過他了?

鄧雪峰越罵越氣,就像他越不想想樂言,樂言的畫麵越在他腦中出現一樣。

他想看到的是林西沒有否認胡星滿是單戀後,樂言流露出的那個眼神。

那才是悲傷眼神的正確表現!

你演的這是個什麽東西?!

我天天給你開小灶,你演的還沒有那個缺課一個月的好?

“太粗糙了,沒有一點細節!”這是鄧雪峰對一班的評價。

你們還沒那個全靠自習的人表演的好,我教了你們那麽多技巧說了那麽多話,是在浪費時間嗎?

下課後大家奪命而逃。

似乎一秒鍾都不想待在這裏。

這其中跑得最快的,當屬運動能力爆表的畢夏。

但當她第一個衝出教室時,迎麵撞上了一個人。

她捂著鼻子就要對那人發飆,一抬頭:

“臥槽!大哥!!”

樂言繞過畢夏,站在表演教室門口狗狗祟祟的對鄧雪峰說:

“中午沒聊完,您就再跟我說兩句唄”

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

我又回來啦!

鄧雪峰到底有沒有再和樂言說兩句沒人知道。

因為鄧雪峰看到樂言後把所有同學趕出去,將他和樂言獨自鎖在了表演教室裏。

坊間應該又要傳出一段佳話了

“讓你看著對手,不是說你的眼睛要死死的盯著他一動不動,這是兩碼事。”鄧雪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觀察我的眼睛。”

樂言離近了些,很快便驚呼出口:

“您的瞳孔能收縮放大?”

這也太嚇人了吧??

鄧雪峰繼續指著自己的眼睛說:

“繼續看。”

樂言又看了幾秒,這次不是瞳孔收縮放大了。

鄧雪峰的瞳孔在有規律的左右輕微震顫著。

“怎麽做到的?”樂言震驚的問。

鄧雪峰的眼睛恢複到正常狀態:

“當然是通過練習,同樣盯著一個人看,瞳孔的狀態不同,人物的內心情緒也不相同。”

樂言五官扭曲到一起:

“這也太細節了.”

眼神戲都卷到要控製瞳孔了嗎?

這是表演係要學的東西嗎??

鄧雪峰看著樂言說:

“我是在告訴你眼神戲的重要,你絕對不能忽視眼睛。”

樂言摸了摸頭,不好意思的說:

“我知道眼神戲很重要,所以找您學習來了。”

中午鄧雪峰指出了他不足的地方,但沒有告訴他應該怎麽做。

這可把樂言難受壞了。

於是下了戲再次回到學校,無論如何也要從鄧雪峰這取到真經。

鄧雪峰今天的狀態好像是個更年期的女人。

剛見樂言時對他傾囊相授,這會兒又開始陰陽怪氣:

“你劇組裏沒有表演指導嗎?你問他啊。”

樂言笑了。

巧了不是?

我們劇組的表演指導就在你們麵前呢!

他嬉皮笑臉的說:

“他哪兒有您厲害啊?還得是您!”

鄧雪峰冷哼一聲,打開表演教室的門就要出去。

樂言著急的堵在他麵前:

“真的!我出去拍戲後覺得您更厲害了,您對表演的理解無人能敵!”

鄧雪峰和他擦身而過,背著手走了。

樂言以為鄧雪峰的傲嬌病又犯了,繼續讚美:

“劇組裏的演員知道我是您的學生都羨慕壞了,圈裏誰不知道鄧老師教出來的學生——”

“一會兒食堂關門了。”鄧雪峰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趕緊吃,吃完回來練。”

鄧雪峰很清楚劇組的生活有多苦。

樂言一天兩個來回也是辛苦他了。

先吃飯吧補課的事兒一會兒再說。

“好嘞!”樂言歡快的追上去。

樂言心心念念的大碗加肉拉麵中午沒吃到,但晚上吃到了。

而且這頓飯還是鄧雪峰請的。

換了個環境,樂言的‘恐雪峰’症緩解了不少,他也敢和老師聊點私密的事兒了:

“您這些年為什麽不去演戲了呢?”

樂言那些讚美的話不是恭維。

鄧雪峰的專業能力絕對是業內最厲害的。

這不隻是他親眼見到那麽簡單,周圍人對鄧雪峰的評價也是如此。

倪震和季學禮說,鄧雪峰就是演員中‘神’一樣的存在。

有這麽大的本事,為什麽不去拍戲多賺點錢呢?

當老師有什麽好的?

“作為一個演員我已經證明了自己,但當老師我還有很多可以突破的。”鄧雪峰語氣平淡的說。

樂言好奇的問:

“您還想突破什麽?”

鄧雪峰抬頭看了看樂言,指著他麵前的碗說:

“快吃吧,你缺的課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