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竹聞言去前廳請人,衛臨瀟略一收拾便迎了出去,剛跨出門檻,就見陶晨芙身著一件淺湖藍的白色襄毛邊的薄襖,下身同色長裙,在惜竹和月棠的簇擁下款款而來。

見衛臨瀟迎了出來,上前便微微笑著攜了衛臨瀟的手,觸手冰涼,不禁微皺了一下眉:“天氣漸冷,你又有著身孕,怎麽穿的這麽單薄?”

語含責備卻透著濃濃的親昵之意。

衛臨瀟聽著心頭一暖,陶晨芙於她的意義本就不同別人。她在這世間活了這些年,父親母親活著時,並不親近,臨塵又是弟弟,其它的弟弟妹妹們年齡又小,就是張掖,婚後也是多有猜測不信任,走到現在,才有了真正的一家人的感覺,惟有後來認識的陶晨芙,讓她覺得是可以平等親近的朋友,陶晨芙又比她年長,親近裏又多了些姐姐的感覺。

陶晨芙見她張口欲說話,便又拍了拍她的手淺淺笑道:“還是進去說話吧。”說完,回頭看了月棠一眼。

月棠便垂首留在了門外的遊廊下。惜竹見狀,領著小丫鬟上了茶水,也便退了出去,陪著月棠守在外麵。

衛臨瀟陪著陶晨芙坐定,陶晨芙也不言語,喝了兩口茶,衛臨瀟問道:“陶姐姐今天怎麽得空過來了?”

隔著桌子,陶晨芙握了衛臨瀟的手:“臨瀟,一早時彥便對我說了衛府的事,我便急著過來看你了。我聽說兩位妹妹也在你這邊。我和時彥都求了父親,看能不能再想想辦法,總不能叫兩位妹妹真的去了掖庭,時彥說掖庭那邊已打點妥當,那位掖庭令的一位侄子和時彥頗有些交情,已求了人情去,一時不會有人過來接人,我們還有些時間的。就算是真的進了掖庭,也絕不至叫兩位妹妹受苦,你且寬心。”

自古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何況衛家是聖上親自發落的。如今父母俱亡,又被奪了爵,外人看來,也算是家破人亡,陶晨芙能來說這一番話,衛臨瀟知道絕不是因為她即將成為大皇子的王妃,為著蕭子元拉攏的原因,不由紅了眼。

“陶姐姐,這叫我如何謝你和時彥呢?”

“臨瀟,你我雖相見不多,我卻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的,這謝謝兩字便不必說了。”

衛臨瀟聞言一邊擦了眼角的淚,一邊微微一笑:“陶姐姐說的對,倒是我矯情了。”

陶晨芙便問起她的身體來,又問了預產期。

“大概是明年開春四月中旬。”衛臨瀟笑著,“倒是姐姐的婚期也近了,我繡活也不好,不能親手為姐姐準備什麽,隻是當初母親給我備的嫁妝裏,有一套高麗的秘色瓷,是一套六個的茶碗,雖不名貴,卻也不常見,想著姐姐會喜歡,便讓沈媽媽找了出來,打算到時候送去的。”

秘色瓷至唐以後便絕跡了,說不名貴,實在謙遜了些,就是蕭子元日後開了府,放在王府裏,那也是難得的珍貴東西,陶晨芙便笑道:“那倒是好東西,我就先謝你一番美意了。”

“姐姐剛還說我們之間不必言謝的。”

陶晨芙嗔笑道:“得了,算我失言。四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日子,你我都擅長針線,我也是讓月棠幫我繡了幾件小孩子的衣衫,回頭叫人送過來。”

“這才多會兒,還早著呢。”

兩人說著話,惜竹便在外麵稟道:“二少奶奶,二爺回來了。”

陶晨芙聽著微微一怔。

衛臨瀟便答道:“讓二爺近來吧,二爺是陶大人的門生,和陶姐姐自小就熟的,兄妹般的情分,剛好也久不曾見了。”

言下之言,是不必避嫌的。

惜竹便領命去了。

陶晨芙那樣月光霽月般的人,衛臨瀟不覺得這樣按排有何不妥之處,雖她之前對張掖有著那些情份,可如今看她提到自己的婚事,雖不見有多高興,卻也不見鬱色,想來也是心甘情願了。若是自己刻意的讓他們回避,倒顯得自己太過小心。

張掖進了屋,見衛臨瀟和一個女子說說笑笑的,定神一瞧,竟是陶府的小姐,不由腳步一滯,旋即便笑道:“陶小姐好。”

陶晨芙便起身福了一福。

衛臨瀟這才道:“陶姐姐過來看我。您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張掖上朝時方知今日聖上下了旨,回了吏部按排完工作便急急趕了回來,原還擔心著,此時見衛臨瀟神態安寧,陶晨芙又在,看不出什麽不妥的樣子,也便放了心。與陶晨芙見過禮,說了幾句話,便對衛臨瀟道:“你先陪陶小姐說會兒話,我去換完衣衫再來。”

衛臨瀟見他穿著朝服,便叫了素妗過來舒服,又讓惜竹去請了臨雲和臨雨過來,自己陪著陶晨芙說話。

到了午膳時分,張掖才重入了屋,衛臨瀟便留著陶晨芙用了午膳,陶晨芙也爽快的應了。飯後喝了杯茶,陶晨芙便告辭回府。衛臨瀟親送出了門。

等重新放屋,張掖也換了官服,大概是打算去吏部,見衛臨瀟進來,便道:“我之前擔心你,才跑回來看看的,衙門裏還有些事情,我現在得回去。聖旨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衛臨瀟便點了點頭:“早上便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張掖便點了點頭:“你沒事就好,凡事有我呢。晚上我會回來。”

衛臨瀟便笑著送他出門:“陶姐姐也是為著這事來看我的,掖庭那邊,陶府的陶公子也幫著打點了,一時還不會有人來接兩位妹妹,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臨雲和臨雨的事情,張掖也暗中打點了,不過借著時彥的由頭,時彥又是陶大人的兒子,那些人總要留三分餘地的。他聽到陶晨芙這時候來看衛臨瀟,心中也感激陶晨芙,便道:“陶小姐既與你交好,也不妨多走動走動,雖說有兩位妹妹陪著,她們畢竟年紀小些,省得你一個人孤寂。”

陶晨芙些次來訪的意義,並不隻是安慰衛臨瀟那麽簡單,也有很多做給外人看的意思,衛府還不至一敗塗地,她不僅是未來的大皇子妃,更是丞相府的千金,這一點,張掖自然心知肚明,衛臨瀟也不是不知道的。

送走張掖,衛臨瀟回了屋裏,臨雲和臨雨都坐在那裏等著她。兩個妹妹自家中遭遇遽變,性子變了很多,近幾日眼看著又變回了些往日的影子,可此時坐在那裏,惴惴不安的,衛臨瀟一陣心疼。

曾經那樣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兩個花朵般的女孩子,如今這樣敏感,雖沒有人對她們說什麽,也感覺到了。

還是臨雲鼓氣勇氣問道:“姐姐,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一味隱瞞於事無補,何況總要叫她們知道的。

衛臨瀟便看著兩個妹妹安撫的笑了笑,在臨雲身邊坐了下來,又拉過臨雨:“是有些事情,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和你們哥哥會按排好的,必不至於讓你們也跟著受苦,你們兩個,都是父親母親身前如珠似玉般疼著的人。”頓了頓,見臨雲和臨雨都靜靜的看著她,雖然眼中有著驚懼,神色倒也還算鎮定,也是,連父母的死亡都捱過來了,又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呢?

衛臨瀟心中歎了口氣,語氣越發柔和起來:“今晨宮裏傳了旨,我們侯府被削了爵,臨風被判了流放,你們兩人要充入掖庭。”

臨雲和臨雨聽了,神色立時一變。臨雲還好,臨雨已縮進衛臨瀟的懷裏。

衛臨瀟便覺得心中痛的鈍鈍的,臨雨曾是多麽活潑伶利的性子,這樣一臉驚懼戰戰兢兢卻忍著眼淚的樣子,叫她怎麽能不難過。

可她是長姐,是兩個妹妹現在的依靠,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表現的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衛臨瀟便撫著臨雨的頭,憐愛道:“傻丫頭,別怕,別怕,還有姐姐和哥哥呢。”

臨雲卻抬了頭,忍著淚道:“二弟弟他真的要被流放了?”

這一問,讓衛臨瀟又是難過又是欣慰,便擁著臨雨,拿著帕子拭了拭臨雲眼解的淚,柔聲道:“你不用擔心臨風,雖是流放,去的又是南邊贛州,可那贛州的知府,卻是你姐夫的同年,南疆的守城將領也曾是父親麾下的將領,情分不一般,總會看著父親的麵子對臨風多有拂照。你們相信姐姐,總會好起來的。”

臨雲聽了這話,似是鬆了口氣,又道:“隻是二弟弟不比哥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住。”頓了頓,繼續道:“臨雨又小,姐姐也請姐夫想點辦法吧,掖庭……臨雨這麽點大的人,哪裏受得了呢?至於我,姐姐和哥哥都不必費心了,就讓我去吧。”

她們如今是待罪之身,如果她入了掖庭,臨風也去了流放之地,臨雨是庶出,又這麽點大,總好想些辦法的。

“二姐姐,要去,我就和你一起去,也好相互照應。”臨雨忙道。

真到了那裏,連見一麵都難,何談照應。臨雲心中歎了口氣,卻還安慰臨雨:“說什麽傻話呢,你什麽都不會,真要到了那裏,還要煩我照顧你,我那會兒自顧不暇了,也沒精力管你,你要聽話。”

臨雨見二姐姐這樣說自己,不禁難過起來。

臨雲曾是母親最疼愛的女兒,嬌縱任性,可真遇著了事,卻一心一意為著弟弟妹妹們,衛臨瀟又是感慨,又是難過,便攔住了兩個妹妹的話:“都別說了,我和你們哥哥自不會真叫你們兩人去那裏的。這事你們不用想了。這些日子,都安安生生的,知道嗎?”

臨雲便勉強對著衛臨瀟一笑:“我們聽姐姐的。”

那樣子卻又不象真的聽進心裏去了。衛臨瀟覺得這會兒也不便多談,隻好好安撫了一番,臨雲也很柔順的聽了,說了會兒話,自己要按排別的事情,便讓人領著兩人去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