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兒,幾時了?”

是夜,天黑漆漆的,屋內無燭火時,什麽都看不見,江知栩沙啞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玲瓏與月昌忙從偏殿趕來,點亮了燭火。

我趕忙起身,才看到身旁的江知栩正努力著想坐起來。

月昌趕忙遞來一件外袍,未還暖的季節,夜裏寒涼。我也匆忙忙接過,為江知栩披在。

“皇上身體還沒好,不要亂動。”我心疼地扶住他,輕聲責備。

可他卻輕輕搖頭,那份堅持讓我無法反駁。

我隻好幫他靠在床頭,整理好他的被褥。江知栩望著我,那眼神裏有太多的情感,是擔心、是難過,還是深深的憂愁,我已分不清。

“早兒,對不起,這幾天辛苦你了。”他的聲音雖弱,卻還滿是逞強。

我拚命地搖搖頭,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隻要你好,早兒做什麽都不辛苦。”

他便又伸出手,輕輕抹去我的淚水,動作輕柔,咳嗽不止。

月昌和玲瓏的眸中也盛著淚水,低頭退下,大約是在給我們為數不多的時光,留出寶貴的獨處吧。

這幾日,他身體漸漸恢複了一些,可食一些流食,可靠在**,可同我聊些天。

但大多數時候,還是額間淌落汗珠,臉色和唇色俱已蒼白,眉宇間也隱著疼痛。

他雖不說,但我看得出來。

我不再遲鈍,也不敢再遲鈍,一分一毫都不敢。

這期間,他有好幾次想回朝堂,憂心自己的昏厥會致朝臣不安,會致天下紊亂。我和月昌極力安撫,才得以讓他安心躺回**,好生休息。

朝堂之事,我早已囑托外祖父,及江知栩身邊,曾經得力的大臣。

暗中,也命陸乘淵相護。

至於我,早已調整好心態,白日,逼著自己學經史、學兵法,學治世所需的一切書簡,晚上,全身心陪著江知栩,為他煲湯,為他擦拭,為他……傾盡所能。

我已全然不顧流言,不懼蜚語,我的夫君正在受病痛折磨,我的皇子盡數年幼,我不挑這治世重擔,誰來挑呢?

我不知道。

其實,這期間,也有很多朝臣諫言,有人建議,速立我們的長子可知為儲君,為太子。然而,可知年僅三歲,對於一國之君的責任,顯然還難以承擔。

朝堂上,議論紛紛,有人主張立一個年長的親王為攝政王,可……我們哪有得力親王?

也有人認為,應該由我暫代政事,保持皇室血脈的純正。

當然,這建議,大多是我外祖父的黨羽。

我知他是為我,但也難免難過,覺得這世間,竟真的,無朝臣,關心天子會不會好,會不會無礙,是不是該好好休息一段時日。

大家隻關心這世間有無天子,卻忘了,天子是凡人之軀,他需要休息,需要調養。

直到這一刻,我始終不相信,江知栩會離開我。

不會的,不會的,我那樣篤定。

得空的時候,我也學著下廚,也不知,是不是為愛發力,反正我也不想細想。總之,自江知栩昏迷那日起,我的廚藝就似打通了任督二脈,突飛猛進了起來。

我會做好喝的雉羹,會做好吃胡餅,會揉糕點,會煲羹湯。

可此時,江知栩俱喝不下。

醫官說,他能吃流食,就是最大的幸。

我便又學著做小米粥,做花饃。

能學的,我都學了,我隻要他能好,隻要他能好……

有太陽的時候,我會扶著他出未央宮門,任陽光灑落,看宮中一草一木,一樹一植。

我不敢告訴他,“小胖胖”近來失蹤了,怎喚也找不到。

我隻敢告訴他,可予也學會喚爹爹了。

這幾日,可禎、可知、可念、可予,也常來看江知栩,連章貴妃也常來。

她總是問我皇上如何了,問我需不需要陪伴。

我一一回絕了,告訴她安心,放寬心,皇上無事的。

……

終於,一個月後,江知栩能下地了,也能吃些軟饅之類的,我才敢答應批一些奏折。

那日,他批了很久,天子威儀依舊,隻是,疲態更多一些。

批完,又輕輕地拉我入懷,如往昔一樣。

那是一個多麽溫暖而安全的港灣,曾讓我所有的不安和憂慮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可此刻,我的擔憂更多。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而溫柔,每一個字都像是對我靈魂的撫慰:“早兒,朕答應過你,無論如何都會陪在你身邊,你別怕,朕無事的。”

我哽咽,卻無力指責。

他啊,真是不管多時,都在努力逞強。

我點點頭,眼淚再次流下,那時我依舊相信,他會徹底康複,我們會一起,曆經所有磨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看盛世繁華,看可知、或可予,固國泰民安,百姓歡顏。

我們會慢慢恢複了往日的生活。一起走過每一個日出日落,一起麵對生活的所有風風雨雨。

日子一天天過去,江知栩的病情時好時壞,我的心也隨之起伏。

一個月後,為安撫朝臣,他勸住我們,又開始上朝。

我也更加頻繁地出現在朝會上,盡管大多數時候隻是默默站在一旁,但我知道,我太怕了。

這些時日,我甚至對可知、可念、可予的關心,知之甚少。

真是幸好,後宮穩,人心便不散。

有月惠妃、林宜妃、薑淑儀,我那些孩兒,就不必太過憂心。

她們偶爾也會來看爹爹,嘰嘰喳喳著與江知栩講故事,講可念打架,可知傻哭,還講可予支支吾吾的勸和,可愛至極。

我看著江知栩疲憊麵容中擠出的一抹歡笑,才覺心安。

我執著地以為,我的少年又回來了,會回來的,不是麽?

他曆經了太多苦難,太多孤寂,太多辛酸,太多勞累,還未及而立,未看盛世河山,怎會離我而去呢?

“早兒,不必擔心,朕無礙,朕會好的。”

他也時常安慰我,躺在床榻之上,麵色蒼白,呼吸平穩,但……手卻冰涼,忍不住沁出汗珠。

每每這時,我都盡力笑著,心中,卻早已兵荒馬亂。

醫官每日都來,他的情況,我並非不知……